直到第五日,崔锦方让元叟停止跟着阿宇。元叟跟了阿宇数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摸不着头脑,只好问:“大姑娘,真的不用跟着了吗?”
崔锦颔首道:“不必跟着了,这几日劳累阿叟了。”
元叟连忙摆手道:“大姑娘莫要折煞老奴,此乃老奴分内之事。”
崔锦笑了笑。
元叟离开后,崔锦回了厢房。她也是这几日才意识到一事,阿宇之所以不能替她保守秘密,乃因他不是她的人,他们仅仅是雇佣的关系。一个雇主没有了,他还可以寻第二个雇主。
阿宇与元叟是不一样的。
元叟是家仆,是签了卖身契的。
此时,厢房外有人敲了敲门,“阿妹,是我。”
崔锦回过神,蹙着的眉头松缓开来,她换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施施然走前,推开房门。
“大兄。”她乖巧地喊道,侧过身子,又说:“大兄,屋外冷,赶快进来吧。”
崔湛却也不动,仍是负手站在门口处。
崔锦不由一愣,讶然问道:“大兄怎么了?可是有哪儿不舒服?要不我让元叟去唤巫医来?”一连说了几句话,崔湛仍是不吭声。
被冻得通白的脸此时此刻却慢慢地爬上一丝窘迫的红晕。
崔锦正想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蓦然间怀中添了一样物什。她低头一望,竟是一套衣裳。鹅黄的颜色,绣有梅花的罗裙。
她呆了下。
“阿妹,此乃为兄在成衣铺子里买的,用的是我自己赚的金。”
崔锦下意识地便问:“大兄如何赚来的金?”
崔湛有些恼,他道:“就许你赚金,不许为兄赚?你能养家,为兄亦能。我教人识字。”虽然挣得不多,都是些小钱,但积少成多。
崔锦有几分讶异。
以往大兄觉得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挣金什么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等以后当大官了,自然有数不尽的钱财滚滚来。
她不由弯眉笑道:“大兄赠阿锦衣裳,阿锦心中欢喜。”她又重复道:“真的很欢喜呢。”
崔湛瞅着她,却问:“比谢五郎送的还要欢喜?”
她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大兄忽然扯到谢家五郎了。
崔湛语重心长地道:“谢五郎乃当今巫子,一出生便是高人一等,身边美人如云,侍婢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赠人衣裳也是件极其寻常的事情。”
崔锦总算听明白了,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大兄,莫非你以为阿锦会因为一件衣裳便倾心于谢五郎么?”
崔湛轻咳一声。
崔锦拉着崔湛的手臂,撒娇道:“大兄大兄,你的阿妹才不会是那般肤浅的人!”崔湛瞥她一眼,问:“谢五郎生得如何?”
“阿锦有自知之明,大兄尽管放心。”
瞧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是再真诚不过,崔湛说道:“最好如此。”唉,当人兄长不容易呀,生怕外面又来个赵三郎,用一张俊脸蛋勾一勾,阿妹的三魂七魄就连渣滓都不剩了。
谢五郎赠的那一套衣裳,崔锦打从那一夜有也没有再穿过。反倒是阿欣垂涎得很,总盼着自家大姑娘哪天再穿一穿,配上妍妍花容,那当真是贵气极了。
只不过阿欣盼了几日,都没有盼到,反而是得了吩咐,要将衣裳收到包袱里。
“大姑娘这是要送人么?”
崔锦道:“不是送,是还。”顿了下,崔锦又交予阿欣一金,她吩咐道:“去买最好的纸,顺便将阿宇唤来。”待阿欣离去后,崔锦换上了崔湛所买的鹅黄衫子和罗裙。
她揽镜一照,衫子买得有些小了。
家里不缺钱后,每隔几天便能吃上一顿肉,她的身子也长得快,尤其胸前的柔软之处,这几个月来似乎大了不少。如今包裹在鹅黄衫子之下,微微有些紧。
不过也不打紧,外面还要加披风。
待阿欣买回纸后,崔锦提笔蘸了墨,写下一行话。笔墨一干,阿宇也来了。崔锦没有见阿宇,而是让阿欣将帖子递给阿宇。
阿欣照着崔锦吩咐,说道:“大姑娘让你将帖子送到赵府。”说着,她压低声音道:“是给那一位贵人的。”
阿宇面色微变,他道:“若……若是那位贵人不收……”
阿欣打断他的话。
“你大可放心,贵人一定会收的。”她微微凑前,左看看右望望,才神秘兮兮地道:“看你为大姑娘办事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
阿宇连忙点头。
阿欣这才说道:“我们大姑娘呀,可能入了贵人的眼呢。你将帖子送去,贵人肯定会收。算你走运了,现在便得了大姑娘的青睐,等以后大姑娘飞上枝头,想要为大姑娘办事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她扬起下巴。
阿宇忙不迭地应声。
后门一关,崔锦从耳房里走出。阿欣眨巴着眼睛,说道:“大姑娘大姑娘,奴婢完全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了。”
崔锦满意地点头。
她这侍婢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经脑子,但关键时候还是很稳妥的。
阿欣问:“贵人真的会收大姑娘的帖子么?”
崔锦含笑不语。
.
赵府。
阿墨敢发誓!他从未在郎主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平日里向来都是神态从容,可当他念完崔家大姑娘的谢帖后,郎主的表情变了。
尽管只有一瞬间,可他看到郎主呆了下。
那种惊愕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露在脸上。
他挠着头,不明白崔家姑娘帖子上的这句简单的话有什么异常之处——多谢大人的关怀,阿锦不胜欣喜。
欸,等等!不对!
阿墨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家郎主什么时候关怀过崔家姑娘了?身为郎主身边的贴身随从,他怎么不知道?
此时,一直沉默不已的谢家五郎冷冷地道:“又在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了,”顿了下,“既要谢我,一张谢帖又岂能打发?”
谢五郎袖手起身。
阿墨察言观色,立马吩咐道:“带崔家姑娘前来。”
.
阿宇在赵府外已经占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今个儿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呵出来的热气仿佛都能结成霜花。不过这时的阿宇可没心情想这些,他的心底有些焦躁。
阿欣的那一番话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那一天他被捉走,黑衣人直接就表明了身份。那可是燕阳城的贵人呀,是连赵知府也比不上的。黑衣人审问他洺山古玉的事情,他犹豫了下,还是将大姑娘供了出来。
他别无选择。
一边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另一边却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
而且贵人给了他更多的金,让他以后紧盯着大姑娘,将大姑娘所做之事事无巨细地回禀。只要他能瞒得住大姑娘,就能两边收钱了,发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他原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一事。
大姑娘是个姑娘,且还是个姿色尤佳的小美人,还那般聪慧!被贵人看上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呀。到时候大姑娘真的成了贵人的枕边人,晓得他背着她做了这些事,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宇咽了口唾沫。
虽然身处寒冬,但他的心更为寒冷。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宇被吓了一跳。
一蓝衣小童走出来,说道:“郎主要见崔氏。”
阿宇的心噗咚噗咚地乱跳。
贵人来了燕阳城这么久,除了最开始的赵家三郎之外,就没有召见过任何人,莫说是一个姑娘了。如今却要见大姑娘……
阿宇忽然觉得自己发家致富的美梦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