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给白乐枝打了电话,打完就像被千斤重担压倒在床上。
这担子的确重,太重。不光是她自己,还有整个桑家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这还是往好了说,假设桑园不会崩溃的情况,万一真崩了,那简直要妖魔乱世了。
她是真想问问桑园崩了之后要怎么办,又不敢,这么大的事儿总得让她缓缓慢慢消化,一下子知道全部恐怕她真承受不来。
她现在才算懂得华玉盏的心思,那真的是为她好,为她扛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现在她知道了,就再没有安生日子,每天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这对她这个胸无大志只等着混吃混喝混一辈子的人来说无异于大刑加身。
只怕是等死都没有这么难受的,真是等死也就一了百了,可她死不起。她非但不能死还得去做那些自己做不到应付不了的事。
或许现在就算不问,她也隐隐感觉到了华玉龙教她用空间,让她把空间造成牢房、笼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大的担子,太重。
现在桑宁已经完全以华教授包吃住的助手的身份公开住进华公馆,学校她是没去,去了指不定听到她怎么给人议论。
这可是东大男神当教授以来第一次招助手,就算不找研究生,那也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个大一的学生——还包吃住包吃住包吃住啊!!桑宁想想都觉得自个儿得给人生吞活剥了。
幸好华玉盏已经安排好,提前了课外教学旅行,不过这一次据说只是出去参观,去的也不是什么偏僻地方,言下之意大约不是那些夹缝村,不会有什么危险。
难道真的只是出去避一避?
跟白乐枝打过电话联系之后,得知没有什么危险,白乐枝和孟思敏也是蠢蠢欲动很想去看一看的。
所以人员名单的事情照旧交给班长白乐枝,桑宁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等着出发,只是不由得在想这次突然提前课程其他老师应该有不少意见吧。
当初要调整课程一周一次课外教学的是他,突然要提前的也是他,其他老师只能被动的接受更改调整,想必少不了抱怨。
华老师真的是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她又想起从甜品店回来的路上,曲小路曾经笑着跟她回忆,“你现在跟他怎么这么生分了?我以为我不在这段时间有他来照顾你,你们的感情应该不错了。你不记得你以前跟他是怎么相处的吧?你那时候啊,不管是发生什么事,都一副由他在就万事大吉的样子,什么事都交给他就不用担心,他也是惯着你,惯得你快什么都不会做了。”
桑宁那时候听着就发愣,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自己跟华老师,下意识就问了一句:“真的?这说的真是我,跟他?”
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却没想到被她这一问,曲小路却犹豫了,看了看独自走在前面的华玉盏,想了想,“哎,年纪一大就容易记错,好像还真不是你,那是月见吧。”
月见,这个名字她听过。
桑宁还记得杨丰旭他们被水泽村那个奇怪的老人带到千年前的幻境里去看到了水泽村的真相,回来之后他们有提到过这个名字,是跟在千年前那个跟华老师长的一模一样的玉盏身边的女孩子。
大约是徐舰还曾经戏谑过,看着两个人挺亲密的。
曲小路的话一面证实了千年前和千年后的玉盏的确是同一个人,也证实了月见那个女孩子跟玉盏之前的关系。
桑宁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候心里就一直有一点点不舒坦。
这两天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很多真相,大家说话也都不再避讳,华先生说:“看着他不冷不热的,其实一直因为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连记忆都失去了,跟自己闹别扭呢。”
曲小路也说,“他以前一直都护着你惯着你,惯得你什么都不会,现在却眼见着保护不了你了,指定不好受。”
她像是扒开了华老师那层冷血无情反复无常的壳子,终于看到了点里面的轮廓,心里还没好好感受一把被人小心呵护的甜蜜,这一切就被那个叫月见的女孩子抢走了。
她酸不溜丢的提醒曲小路,“被惯的那是月见。”
“可你也什么都不会,也是他护着的。”
桑宁一想也是,自己还真没什么资格说话。
可心里还是不舒坦,总觉得华老师对她的好像是被另一个人分去了——她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她跟华老师非亲非故的,人家肯照顾她她就应该感恩了,跟人家一千年前的恋人吃什么醋呢?
何况就算吃醋……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华老师跟月见相识在前,而她,不过是个后来的。
只是这样一想,好像她对华老师有什么心思似的。
——有吗?
——没有吗?
她不知道,她的感情很奇怪,无论对家人也好,华老师也好,都像她的记忆一般,好像被抽空了一块。
就像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宿舍床头的海报后面藏着华老师的一张照片,问过牧文心,她竟然说是她以前去买的偷拍照。
桑宁当然知道学校里有人在偷偷贩卖华老师的照片,大多都是偷拍的,可是自己竟然也会花痴到跑去买?
那时的华老师对她还半冷不热,有时亲切些,有时又很疏远。桑宁对他虽然始终讨厌不起来,偶尔也觉得他生的这么养眼,多看几眼也不错。但是牧文心口中会对着华玉盏花痴口水,一看见他的脸都能忘记自己姓什么,撇开丢脸不提,真这么喜欢一个人,感情也能随着记忆一起说忘就忘了?
她喜欢的颜色没有变,喜欢的衣服款式也没有变,但就只有对人的感情,华老师也好家人也好,都淡得快要遍寻不着了。
这种感觉,她一点都不喜欢。
……
桑宁就这么在华公馆里窝了两天,睡醒了就吃,吃饱了跟华玉龙去练习制造空间。
有人教固然是好的,只不过这个老师却也只会理论上的功夫,正经的纸上谈兵。他能够驱动一些本身就具有法力的法器和符咒,对一些高深的阵法也了若指掌。但要靠自己的力量凭空创造出一个空间这种事就完全无能为力连桑宁也不如。
桑宁也好奇的问他到底算是哪一类的非人,因为他似乎说过自己不是妖怪,但他的年纪又的确比华玉盏这个妖怪还要大。
华玉龙想了一下,“我嘛……应该说以前是个人类吧……”
“您以前是人类?那后来呢?”
“后来……死而复生的人类,之类的?”
——死而复生还活上一两千年?僵尸王吗??
总之桑宁还是没搞懂华玉龙究竟是个什么种类,就这么在玻璃弹珠堆里待了两天。两天后华玉盏通知她:启程了。
尽管华玉盏说过这一次没有危险,尽管她现在住在华公馆里衣用样样不缺,但桑宁还是秉承一向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为了以防万一找了个最廉价的商场赠送的提包,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收拾了两件最便宜的衣服就出了门。
长途车在学校,管家开车送了她和华玉盏过去。到了学校门口,桑宁终于又见到了白乐枝和孟思敏,顿感亲切得几乎嗷一声蹦了过去。
三个人凑在一起一瞧,竟是不约而同的穿了校运动服,显然白乐枝和孟思敏也对荒田村时丢了行李落荒而逃心有余悸,顿时三个人没心没肺的笑成一团。
这时一旁却轻轻响起一声不屑的“哼”,桑宁看过去,很意外地看到倪倩竟然也一起来了,她新买了一身抢眼的大红色紧身运动衫,跟她一比见天看腻了的象牙白配枣红色学校运动服顿时就像土包子。
再看她旁边蔡媛美也在,还是那头蓬蓬发,还是一身青春靓丽的洋红色,脸色看起来也比先前好了太多。
自从荒田村回来之后,桑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休养归来的蔡媛美呢,“媛美你身体没事了?”
“好的很呢!整天躺在床上吃吃喝喝,又胖了几斤!人都躺懒了连课都不想去上了,听到你们去看娃娃,我怎么也得跟出来活动一下啊!”
蔡媛美心倒是很宽,休养过后就从前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甚至还真的圆润了不少。
倪倩也还是一如既往,看着她们三个一脸很嫌弃的说:“我们这次又不是去什么穷乡僻壤的,你们能不能穿体面点啊?”
桑宁三人对视一眼,又是会心一笑——她们果然还是更喜欢保镖附身的倪倩。
“哎你们刚刚说什么娃娃?我们这次是去哪里?”桑宁这才回归正题,惹得其他四个人都瞪着她——
孟思敏鄙视的说:“卧槽你这个在华老师家管吃管住的助手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是你告诉班长这次没有危险的吗?可别把我们坑了!”
“那是华老师自己说没有危险的……”
——她那不,也是相信华老师的话才没有多问……这两天脑子又乱,不过是个参观,哪儿有兴趣去关心参观什么。
其他三人鄙视的目光更甚,像是在说:你吃华老师的亏还没吃够啊?都不打听详细点,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只有最可爱的蔡媛美没有跟她们一起鄙视她,她一脸很开心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份宣传册,嘴里配着“铛铛铛铛~~”的音竖起来展开——“看,我们要去这里~!我已经向往很久了呢!”
桑宁一眼看见宣传册封面上一栋风格古朴的老宅子的大门,上面写了四个草体大字:人形会馆。
——尼玛,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过洋娃娃事件的影响,乍一看这暗沉古朴的大门配上人形两个字,跟看见恐怖片海报似的。
蔡媛美没经历过洋娃娃的事情,一边翻开那本看起来制作的很精致的宣传册一边说:“这是X县有名的人形会馆,听说得有两百多年历史了,收藏着古今中外各种制作工艺的人偶,在人偶收藏发烧友之中地位就跟圣域一样!不过这里的门槛可高了,没有门路人家根本就不招待,进都进不去的。华老师真厉害,能带我们这么多人去集体参观!”
宣传册里不意外是介绍一些经典人偶藏品,除了会馆本身融汇贯通各种技艺制作的代表人偶之外就都是些古董级精品。
这在蔡媛美这样喜欢娃娃的人眼里都是宝,可看在桑宁白乐枝和孟思敏眼里却是越看越瘆的慌……
白乐枝和孟思敏也只接到通知知道是去X县会馆参观,还以为无非是参观个博物馆之类,现在看着这册子心里直打退堂鼓。
孟思敏问:“我们还真要去啊?”
白乐枝犹豫了一下,“都报名了,那就去吧。也不是个个东西都那么邪乎吧……”
“这里可有几百几千个呢,概率上来说搞不好就撞大运了!”
白乐枝被孟思敏说的更犹豫了,结果还是徐舰跑过来看女生们扎堆说什么,听她们讲了一下担心的问题,哈哈一笑说:“你们操什么心呢,人家会馆里的人天天守着那么多破娃娃过日子,这要见天闹鬼还用活吗?”
他说的倒也没错,只是白乐枝和孟思敏一看见徐舰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惹上的洋娃娃和女幽灵,自己跑得没影儿却把她们给坑了,还好意思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孟思敏气不过直接就上去踹了一脚,徐舰还毫无自觉的嚷着:“哎哎干嘛呢,又没惹着你这个男人婆!”
这丫可恨就可恨在洋娃娃的事情白乐枝和孟思敏后来也是跟他说过抱怨过的,他居然还嚷了几声可惜自己没赶上,早知道就来上课了,然后就丢到脑后去了。
只是桑宁想到那洋娃娃虽然是徐舰惹上的,但到底是华玉龙不小心丢在学校的,所以对他的口气没有白乐枝和孟思敏那么咬牙切齿,问他:“你也要去看洋娃娃啊?”
因为这次只是参观,提起参观总让人想起小学中学时那种学校组织的无聊又无趣的集体活动,因此报名的都是女生,男生就只有徐舰一个,连高学夫这一次都没有来。
徐舰听到桑宁这么问,看了一眼华玉盏的方向,压低声音说:“我坚信有华老师在的地方就一定能发生点什么!他说没有危险也不能信!”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的确第一次去荒田村时华老师也有说过守规矩就不会有危险什么的。
华老师倒也没骗人,归根结底是他们那时的心态太儿戏了。
这一次华老师既然说的是没有危险,他们去的X县会馆又是大活人住的地方,跟之前那些与世隔绝的鬼地方不同,这么一想也就安心了不少。
人既然都到齐了,大家陆续上车,桑宁刚踩进车门看一眼驾驶的位子空着,奇怪的问一句:“怎么司机先生没来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嗓音,“司机先生上次进水还没有干透,这次我自告奋勇来替你们开车。”
桑宁惊讶地回头,“小路?”
曲小路一身米色休闲西装,发色也是淡淡的,整个人一身温暖的色系站在阳光下看起来有种慢生活的精致悠闲感。
桑宁不禁会想他很闲吗?大概是很闲吧,身体已经恢复了又不能用这副样子去上班,大概是没什么事情可做。
曲小路跟在桑宁身后上了车,却见徐舰腾地站起来,放在腿上的背包摔到地上也顾不得,指着曲小路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你——你——”
曲小路和善地微笑,“这位同学怎么了?”
“——你是水泽君!!”
“诶?”
“嗄?”
他这一嚷把大家都嚷愣了,连最后上车的华玉盏都有些意外,不过曲小路的麻烦他才不会操心,只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徐舰指着曲小路半是激动半是惊恐的嚷着,“我见过你!你别想赖!你就是水泽君!”
桑宁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在水泽村时看到的过去的幻境,那时他们的确有说过,在水泽村里不止有过一位水神。最初的水神被杀的若干年之后,另一个妖怪不知从何处跑来安居在湖里成为新的湖主,也就顺利成章的被人尊称为水神,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而被叫做水泽君。
他也就是许多年前在村民为触怒了水神娘娘所苦时,告诉了村民重新镇压水神娘娘方法的“路过的方士”。
徐舰在幻境里看见过那个路过的方士,而此时此刻的曲小路也不再是附身在“曲小路”那层躯壳上的模样恢复到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桑宁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曲小路会知道水泽村的湖里有那颗蚌珠,为什么他偏偏需要那颗蚌珠。
那颗蚌珠是吸着水神的灵气被孕育而生的,拿它来救曲小路自然也是再适合不过。
曲小路就是水泽君这件事已经是毫无疑问,根本不需要去质疑了。
桑宁转头瞅着他,华玉盏也环抱着双臂斜靠在车门旁的栏杆上不咸不淡地瞧着他,那目光似乎在说:失敬啊,原来是水神大人。
——原来连华老师也不知道这件事么。
曲小路面对学生们的惊疑质疑和桑宁华玉盏的目光笑得若无其事,桑宁突然就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在耳朵里直接响起来——“水泽君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年头没听到了,还挺怀念的,不过你同学怎么会见到我的?”
桑宁惊诧地盯着他,因为曲小路根本就没有开口!
对上她的目光曲小路也只是稍安勿躁的一笑,声音就继续响在耳中,“你占着我的真身呢,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来点心与心的对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桑宁囧了一下,还心与心的对话,不嫌酸呐!
只是她能听到曲小路的传音,却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疑惑。
曲小路又传音过来解释说——“以前觉得那地方风水挺不错是在那里住过些年头,不过这水神也不是我自封的,别人非要那么叫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重点不在这里啊表哥!
曲小路这边给桑宁传着音,表面上已经笑得事不关己打发着徐舰:“同学,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是桑宁的表哥,姓曲,不姓水。”
——认错你妹啊!
一个华玉盏出现在千年前可以认错,现在又来一个水神还敢说认错这不是侮辱新时代青年的智商嘛!
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徐舰还想要不依不饶,华玉盏却已经出声提醒:“该出发了,不然天黑前会抵达不了,你们想露宿野外吗?”
在华玉盏的气场下看热闹的女生们立刻收了质疑的目光各自找座位坐好,徐舰也忍了忍,他会揭穿他们的!不在这一时!
华玉盏瞥向曲小路,“司机,去开车。”
差使人差使得真是不客气,可是谁让曲小路不是大学里的工作人员,也只能以司机的身份随队出发呢。
他嘟嘟囔囔着,“看来我也得去弄个教师证什么的……”
车子发动,白乐枝和孟思敏正等着桑宁坐过来好跟她好好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桑宁还没等往这边走就被华玉盏拉着走向后排比较空的座位,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随手提起座位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大包零食塞进桑宁怀里。
桑宁看看怀里那一大包零食,再看看坦然坐在自己旁边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浏览的华玉盏,只能低下头默默地撕开零食开始吃,基本上没有什么勇气去看其他人或是惊奇或是疑惑的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