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血过多,锦言的面色更加苍白如纸,而且半点清醒过来的症状也无,众人六神无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冷月忽然提议,将秦非离喊回来,因为锦言之前在北宇时就有一回病情发作,鼻血不止,当时她在宫中,是秦非离陪在她身边,所以这会儿,冷月唯一想到的便是,秦非离对这件事情有经验。
众人当即便下了决定,简史立刻派人出门,去驿馆请秦非离前来。
*
有人在哭?
朦胧之间,锦言睁开眼睛。
眼前被一片暮霭遮住,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白雾,可见度为零,可是,却能听得哭声隐隐约约从不远处传来。
这里是哪里?
锦言四处张望,一无所获,只好大声去喊四女的名字,一个个喊过去,一个回答她的声音都没有,而那哭声,似乎越来越强烈,她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和疑虑,一步步,往那声源走去。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大片的暮霭忽而就散去,眼前出现一大片桃花林,怒放盛开的万千妖娆的桃花下,一女子一身青衣独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庞,静坐在那里,掩面而泣。
锦言的疑惑更加深了,这里虽是一片桃花林,却更像是一处荒郊野外,为何那女子独自一人哭得那么伤心?
她轻缓步行至那女子身侧,轻轻唤道:“姑娘,你怎么了?”
那女子哭声一顿,缓慢抬起头来,那一刹那间,锦言心中轰隆一声,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在了那里,锦言更是身体都僵直住了,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是在梦中吗?为何,她看到了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确切的说,是同她真正容貌一模一样的脸。
女子虽然双目通红,却依旧美得楚楚动人,水眸清澈如水,眼珠子晶莹剔透,半分杂质也无,肤白如瓷,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素衫,头上只用一枚钿花做点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即便如此,她依旧透出一份出尘的美来,明明看似不过花季年龄,却出水芙蓉,一双唇瓣,纷嫩娇红如现下漫天的桃花,纤腰不盈一握,十指修长,正扣着一块边角绣了青莲的帕子,脚上踩的是一双大家闺秀惯用的莲鞋,整个人如风中清荷,依风而香。
那女子只是片刻的怔愣,随即一下子便目光锐利起来,刚刚的伤心欲绝,半点也无,一双清浅如水的眸子缓慢变深,一点点凝聚成深潭。她忽而就勾唇笑了出来,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锦言道:“不枉费我用尽心力,终于将你给招了过来。”
锦言此刻已经全然明白过来,直视着她道:“你就是温锦言?”
“温锦言?”那女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的大声笑了起来,锦言拧眉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那女子围着锦言缓慢的转圈儿,待再次在她身前站定,她用了一种极其轻蔑的声音道,“我笑你的愚昧!”
“都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你居然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清楚,真是可笑至极!”
锦言脸色一变,盯着她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冷眸看着锦言,勾起殷红的唇瓣来,“既然想要取代我,那得有足够的智商才配,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提示,难道,你就不能从提示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锦言一窒,怔忡的看着她,若说足够多的提示,似乎,只有一件事……
“这么说来,我的头痛病,是你在背后捣鬼?”
那女子玩味的抓起一截发丝摆弄,若无其事道:“我哪儿有那个本事,现在的我,连个人都不是,怎么会有能力去左右你?不过,每次看到你过蠢,我就只好试着召唤你一次,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头痛吧?”
锦言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盯着那女子,忽而也冷笑起来:“你既然说得别人跟蠢蛋一样,那你自己是有多聪明,才会着了温歌吟的道儿,被毁容?”
那女子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而且,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她瞪着温锦言,死死的盯着她道:“若不是我一时疏忽,你以为,你会有机可乘,占据我的身体?”
她气急败坏的一跺脚,重新坐到石桌下道:“我告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替我复仇为止,如果你不帮我,不论用什么法子,玉石俱焚也好,我一定会夺回我的身体,若是不信,你便试试看!”
“我最讨厌威胁,我不是任何人的复仇工具!”
“怎么是任何人呢?”那女子忽而再一次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诡异,只听得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难道,你忘了?”
那张诡异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锦言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强力推开,眼前重现一片白雾缭绕,她还来不及分辨情况,忽而听得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轻唤:“锦言?”
锦言猛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蓝色的*幔,再远一点,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强自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这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开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
眼前的人忽然被拨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来,锦言的视线有片刻的凝滞,秦非离已经上前扶起她,伸出手的时候,冷月立刻递了一杯水到他手里,他随即在锦言耳边沉声道:“你失血过多,先不要说话,喝点水。”
他将被子凑到锦言唇边,锦言也觉出全身的无力来。
她依着秦非离的手,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嗓子润了些。
秦非离重新将她放下,却拿了垫枕枕到了她的后背处。锦言抬眼看去,这才发觉屋子里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
除却四女之外,还有简史,秦轩,秦非离,*前全是人。
她已经知道,醒来前的那段意识只是一个梦,可是梦境太真实不得不让她怀疑那件事的真实性。
如同,当初初到这个朝代之时,梦到的那段,有关于自己前身被毁容的事情一样,她已经可以肯定,梦里的那个人,就是原本的温锦言无疑了。
她的确是生得极美,可是,性子却似乎有几分暴戾,跟传言根本就不一样,也不知道,曾经那个传言中文文静静的温家二女形象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她的目光掠过四女之后,落到了秦非离身上,随即又看了看外头,窗外一片漆黑,分明依旧是夜晚,她复又抬起头来,看向秦非离道:“你不是回去了?”
秦非离上前一步,在她*前坐了下来,轻声道:“原本是回去了,却听到你昏迷,这才又赶了过来。”
锦言只觉全身虚弱得紧,她无力的靠坐着,伸出手来,探向自己的脉搏,半响勉力咧开唇角一笑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修养一阵就会没事,你也累了,让冷月收拾两间客房出来,今夜你和秦轩就在这边歇下吧?”
秦非离略略点了下头,冷月急忙上前道:“那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锦言点了点头,冷月这才安心的和花蕊一起下去,收拾房间去了。
锦言看向苏绵绵,苏绵绵快步上前,在锦言*前半蹲道:“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锦言摇了摇头:“辛苦你了,你也去歇息吧,山庄里还有病人需要你照顾,留平凡在这里就好。”
苏绵绵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锦言昏迷不醒,她是最忙碌的一个,也是最耗心力的一刻,她也深知锦言现下的确是不会出现什么大事情了,这才点了点头道:“那绵绵先下去了?”
锦言点了点头,苏绵绵这才提了药箱,小心下去。
苏绵绵一走,秦轩只觉这里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遂也跟着退了出去,平凡的视线,在锦言和秦非离之间转了一圈儿,急忙道:“小姐,我去看看厨房的药熬好了没?”
说完也不等锦言作答,已经躬身退下,剩下锦言和秦非离二人。
锦言正要开口让秦非离也去休息时,秦非离似乎识破了她所想,缓缓开口道:“若是觉得累了,便先睡一觉,有我在这里守着。”
锦言看了他好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
她说不上来此刻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很空,两年的时间,她本以为,她已经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已经要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可今日的这一场梦,却彻底打碎了她曾经计划好的美好的一切。
她一心一意的想要过平凡安稳的生活,一心一意的想要保全自己,可是到头来,却被真正的温锦言一语点破。
两年的时间了,她甚至连自己这尊身体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而从近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来看,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并不想承认。
她本以为,若是能够帮助楚帝和碧落公主,她便算是了却了真正温锦言的一个心愿,也弥补了自己占据她身体的一份愧疚,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她在局中绕了一大圈儿,到头来,居然还是局中局,她从来都没理出头绪,也就从来没有跨出这个局,至始至终,她始终还是在一场漩涡里,无可自拔。
生存太难,尤其是这样,抢了别人的身体,一想到自己现在所过的每一分一秒,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她便觉得愈发的艰难来。
明明身前坐着的是她喜欢的人,可是,一转眼之后,他就成了那个再也和自己无关,再也没有交集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锦言的心也跟着空了起来,就恍如,她是一个盗窃者一般,现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偷来的,包括,曾经的幸福时光。
她闭了闭眼睛,忽而便看着秦非离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秦非离眸光一凝,深邃的视线看见她眼底,他忽而便起身,坐到锦言的*头,揽过她的身体进入怀中,缓缓道:“只是忧虑过重,晕过去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必这么担心。”
锦言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从来让人觉得安宁的一股清冽之香,久违之感,越发贪恋:“我想求你件事儿。”
“什么事,你说?”秦非离低下头来,手指落在她的后背,轻抚,声音温柔如水,仿佛是怕惊破这一刻的安宁和美好般,连眸光也是一片轻柔。
“撤了你的人。你再过一月,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是会放心不下我,会安排你的人,暗中保护我,我不想这样,不想你明明身在千里之外,却还要时时记挂着这里的情况,而且,你的记挂,或许还会成为他人利用我对你不利的武器。”
锦言从他怀里抬头,看着他:“你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如果你心里还有我,我一定放下所有的执念,好好跟你在一起,从此与君长相厮守,一世不离,好不好?”
秦非离的眉头不自觉深拧起来:“你要做什么?”
锦言勉力咧开嘴角,失笑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你放心,我比任何人看重自己的性命,否则,经历毁容之后的我,也不会一直挺到了现在。”
秦非离动了动唇,还想再说,锦言忽而伸出食指来,往他唇上一放道:“你不相信我?”
秦非离圈住她的手,握进怀中:“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你会做傻事……”
“笨。”锦言笑着说出这个字后,忽而便靠近了他,闭上眼睛,缓缓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那一瞬间,心里忽而便涌出巨大的悲怆来,仿佛此生,再也不能见他一般,眼眶猛然发热,锦言生怕他看到,急忙将头往他怀中一埋,低低道:“我怎么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你看,当初明明都说好不会爱你了,可是,心总是会不由自主,一年过去了,再见,心口却仍然热着……”
她伸出手去,握住秦非离的手,轻缓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认死理儿,一旦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我的确不喜欢你们皇家的生活,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斗来斗去,如果非要让我融入那样的生活中去,我一定得用尽心力,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但是那样真的是太累了,我没有那个勇气开始,所以,我才想要用两年的时间,远离所有有关于你的一切,倘若两年之后,时间没有让我们的感情变淡,那便是上天注定要让我们在一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去到你身边的!”
“交给上天,交给命运,好不好?”
秦非离的呼吸,似乎是有那么一刻凝滞了,他低下头来,垂目看着锦言道:“你会保全好自己?”
锦言心里一松,知道他能这么说,多半是愿意答应了,她随即扬起笑脸来:“你忘了?我有暗影门,虽然实力比不上你的鬼王府,但是,自保能力,一定足够!而且……”锦言咬住唇瓣,略微羞涩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两年里,我一定会为你守身如玉,决不食言!”
秦非离低下头来,在她眉心轻吻了下,半响这才沙哑的开口道:“我把两大护法拨给你,任你差遣,你放心,这两年,我不会和他们联系……不许说拒绝的话,这是我能答应的底线了。”
“好吧。”锦言挑眉笑起来,又往他怀里埋了埋,极为小女儿态的道:“我饿了。”
秦非离随即轻声笑了起来,连胸膛都在震动,他伸出手来,刮了下锦言的鼻尖,这才道:“那你先歇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锦言重重点了点头,秦非离随即松开她,起身离去。
房门被重新关好,室内归于平静,锦言原本的笑脸慢慢垮了下去,抬头看向窗棂下摇曳的树枝,眸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原本该去厨房的秦非离,再关上门后,走出几步远的距离时,忽而停下脚步,他脸上的笑容散去,回过头来,看向那紧闭的门扉,眸色深得好似一潭幽深的湖水,身体僵立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