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惴惴地看看三花猫,再看看十一等人,显然是负责看顾三花猫的。
三花猫抖抖毛,正柔和地喵喵叫着,舒缓着步伐走向主人。
这小太监再没眼色,也看出宋昀此时绝不希望有人惊扰,再不敢走近前带走三花猫燔。
世易时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年的乡野少年成了大楚君王,而被人弃于野草间的小.乳猫也成了帝王的爱宠,待遇比人还好窠。
虽许多日子不曾去琼华园,三花猫倒还认识十一,拿毛茸茸的圆脑袋在十一腿上蹭了两下,才在宋昀腿边绕来绕去地蹭他。
宋昀丢开鱼食,将三花猫抱起,揉揉它脑袋,悠悠道:“你看,若人也能像猫一样,得富贵时且富贵,得安闲时且安闲,岂不比冒险出击好得多?先帝一世,不也这么过来了?”
十一噎住,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宋昀面庞愈红,却若无其事道:“我原不过寻常宗室子弟,向来胸无大志,能走到这一步,早已心满意足。如果没人给我一点别的冀望,我便和你的花花一样,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用走的绝不用跑的!”
十一怒道:“你……怎可如此无赖?”
宋昀牵她的袖子,唇意笑意便真有几分无赖了,“若偏要我耍无赖才能赖住你,我只能耍一回无赖!若你不依,我少不得继续无赖下去!”
十一并未因他故作轻松的笑语便展颜,这些日子清瘦的面庞愈发泛着雪样的寒凉。
的确,宋昀年纪尚轻,内有云太后垂帘,外有施铭远主政,若只暗行懒政拖宕下去,至少几年之内,都无人可以指摘他的不是。
宋昀犹豫了片刻,终于继续道:“何况,是你给了我无赖的机会。从尹如薇公布诏书到今天也有好些日子了。你若有意中人,早就可以在这段时间确定下来。既然不曾确定,那便是决定遵从先帝诏书而行。若是如此……”
他放下猫,依近十一,手指勾到她冰凉的掌心,便紧紧握住,与她五指相扣,只低低道:“宋昀感谢上苍将你带到我身边。只要有你协助,我也会不计代价,努力振兴大楚,绝不让皇权旁落他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若微风般轻轻漾在十一耳边,却字字清晰。他的手很暖和,却有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掌心和彼此相扣的手指传出。
很认真,也很紧张。那种患得患失,分明还是若耶湖那个努力表白心迹、试图打动她心的温文少年。
十一垂眼看着自在嬉游的鱼儿,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我未嫁人,的确是因为没有想嫁的人。你若一定要我入宫,我入宫也不妨。”
宋昀虽听得她不那么情愿,但只闻得她肯入宫,便已黑眸骤亮,神色已愈发柔缓。
十一已继续道:“但我终究不甘。喜欢宁献太子一场,落得阴阳两隔,梦魂俱伤;也曾喜欢韩天遥,到头来相怨相杀,彼此怨恚。我实在不甘心,所以昨晚我把韩天遥给睡了。”
宋昀吸了口气,猛地似被什么呛住,眼底似有什么在突突跳动,“你……要嫁他?”
十一道:“没有。我就是喜欢了一场,太不甘心,所以睡了他而已!就跟你们男人不高兴,会进青.楼找姑娘们取乐一般,我也拿他取了回乐,不会要他负责,更不会对他负责。他便是因此气死了,也只怪他气性大,活该!至于皇上……阿昀,你还要纳我为妃吗?”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并不掩饰眼底隐约的嘲讽和自嘲。
白长了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她却从不是好女人,有时甚至都不像个女人。韩天遥或宋昀,当真清楚他们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吗?
不过,便是原来不清楚,现在也该清楚了。
十一懒懒地倚着栏,等着宋昀的抉择。
宋昀连耳根都已涨得通红,瞪着她的眼底说不出是怨恨还是羞恼。
片刻,他猛地甩开十一的手,骂道:“疯子!你这疯女人!疯女人!”
他大步向水榭外的大路走去。
十一摸着被他捏红的手腕,摇了摇头,低叹道:“若敢纳我这样的女人为妃,你也是疯子了!”
话未了,只听外面宋昀在外高声喝道:“即刻传礼部拟旨,册朝颜郡主为妃!依先帝遗诏和太后圣意,册为贵妃!”
十一不觉垂下袖,喃喃道:“疯了!果然疯了!”
荷丛里,只闻“哗啦啦”的一阵水声,一条受惊的鲤鱼跳起,搅乱一池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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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回到琼华园时,天已经黑了。
剧儿闻得她身上有酒气,骇然道:“怎么今儿也能喝醉?太后和皇上不怪罪你吗?”
她急急去拿醒酒汤时,齐小观也已走过来,默然看着她酡.红的醉颜,许久方道:“你入宫不久,南安侯就来了,在这里喝了一下午的酒。”
十一惋惜,“你和小珑儿都吃了他大亏,怎么不赶他走?居然让他在这里喝我的好酒!”
琼华园近来的酒,都是她从宫中带出的贡酒,自然都极上乘。
十一这般说着时,已去瞧她的酒被喝掉了多少。
齐小观向黑漆漆的窗外瞧了瞧,有些庆幸韩天遥已经离去,不然可能再克制不住,能拔.出流光剑来砍向十一。
不错,韩天遥腰间佩的,是流光剑,正和十一所佩的画影剑是一对。
璧人双双,携流光画影,游湖光山色,踏大江南北,意气纵横,潇洒天地间,便是齐小观想着,也是件痛快之极的事。
所幸者,他一臂虽断,双足尚在;小珑儿险被一剑穿心,小命尚在。待他们复原,他带着小珑儿赏游江南风光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韩天遥亲身过来向他和小珑儿致歉时,小珑儿虽背过身不愿理会,齐小观尚愿以朋友之礼相待。
断臂之痛虽是切肤之恨,但这世上恨总比爱更让人疲惫无力。
既然生命里尚有阳光,他宁愿抛开那恨意走向阳光,总比踯躇于黑暗里不得解脱好。
他素来见事畅朗,虽遭遇平生最大磨挫,好生灰颓了一阵,到底走了出来。
可韩天遥无疑是被关进去了。
齐小观见韩天遥神色,已猜到昨夜师姐干了什么好事。
当真只有她想不出的,没有她做不出的。
除了为韩天遥掬一把同情之泪,他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把师姐的好酒搬了一坛给韩天遥。——即便是这个,似也引得师姐不满。
若是不要,则决然不要,绝不拖泥带水。当年温文雅秀的宁献太子都逃不过,这看着强悍得多的武将韩天遥,当然更逃不过。
虽说用辣手摧花来形容师姐并不妥当,但齐小观真心觉得宁献太子和韩天遥才是被摧残的倒霉蛋。
好在十一向来只晓得喝酒时便要酒,很少自己去清点,奔去看了几眼,到底看不出是不是少了许多酒,便也不再计较,只自己抱了一坛出来,倒了满满一酒壶,拿银盅一盅盅喝着。
齐小观拿了一只银盅在手中把.玩着,锻炼着手指的灵活度,慢悠悠道:“傍晚时有礼部的邸报抄出,说是皇上、太后已下旨,册你为贵妃。南安侯一个人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定定地坐着,不喝酒,也不说话,足足有一刻钟才一言不发离开。脸色够难看,青得跟死人似的。”
十一晃着银盅里的酒,眉眼间笑意清淡,“嗯,难看了?本来就没什么优点,只长得还算好看而已。如今,连这优点也没了,我更不用看他了!”
“……”
齐小观好久才能摇头叹息,“可怜的南安侯!若这算惩罚,似乎略重了些。”
十一道:“不重。既然其他事都能遂心,这一桩……他是注定不可能遂心如意了!”
她放下酒盅,转头看向齐小观,“姬烟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齐小观点头,“那女人看着温吞柔弱,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可对付起男人果然有一套,极善揣摩人心,不怪当日济王殿下对她虽未必有男女之情,也能那般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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