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赵岚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尽管看上去还是要比正常人虚弱一些,但毒性几乎已经散了。
逍遥子烧了很多的热水,又找来了一个大木桶,倒入大半桶的热水,方便赵岚在房间内沐浴。
她发现,尽管这里很多年无人居住,但四周却无比的干净整洁,甚至桌上连薄薄的灰尘都没有,可见平时是有人经常来清扫的。
逍遥子提着两桶热水走了进来,见赵岚站在地上打量着,知道她在想什么。
“附近有个哑巴大叔,这些年我都是给他些钱,让他每过几天就来打扫一下,屋子里的摆设也要维持原样。所以,这里和十几年前相比,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说完,他把水桶提起来,把里面的热水倒进了大木桶之中。
赵岚看着逍遥子熟练的动作,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怎么会没有变化,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她已经不在了,这就是最大的变化。”
她刚说完这句话,逍遥子的手一颤,险些没有握住水桶的提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就像是寒冬的冰层在初春时节,终于被风吹出来了一丝裂痕,一寸寸扩大,带着令人心疼的味道。
“我先出去了。”
片刻后,逍遥子提着两个空桶,有些踉跄地走出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赵岚的嘴角轻轻地扯出来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她知道,逍遥子是云雅的无数恋慕者中的其中一个,若不是因为云雅,自己也很难能够成功地让他为自己做事。
原本,逍遥子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这一次,他再次出山,不是为了“暗河”,也不是为了她这个年轻的首领,而只是为了云雅。
作为风华绝代的燮国第一美人,她的死让无数男人痛苦,逍遥子对她用情颇深,如今得知她的女儿承袭了组织首领之位,他自然有一种责无旁贷,亲自辅佐的**。
赵岚褪去衣衫,轻轻迈入了木桶之中,用热水浸泡着冰凉的身体。
她闭着眼,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赵岑的那张脸。
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浮上心头,赵岚很清楚赵岑只是将自己当做了替身,母亲云雅生前与他并不熟悉,皇帝的妃嫔与太子原本就是十分微妙的关系,而她更清楚后宫的生存法则,故而云雅一直都是客气而疏远地对待这位八岁就被立为皇储的少年。
宫中女子多寂寞,而太子的生|母早逝,因此各宫的妃嫔包括皇后本人都在偷偷拉拢着他。这其中,以皇后的表现最为明显,她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嫡母,经常将他召到宫中嘘寒问暖,以示亲近。太子并不愚钝,表面上极为恭敬,然而却并不同她真正亲近。
他真正想要投靠的人是多年来独得圣宠的云贵妃,然而云贵妃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一直对他不近不远。
最后,云家被满门抄斩,只剩下赵岚一个。
赵岑曾经试图为云雅求情,哪怕多救下来一个人也好。只可惜,盛怒中的赵渊根本谁的话也不听,加之有一众老臣在旁撺掇,誓要将韶光郡云家彻底从燮国抹去,云家人根本不可能留有活口。
若非赵岚自幼受尽父皇的宠爱,恐怕也会小命不保。
思及往事,她的脸上尽是一片的恨意。
从木桶中掬起一捧水,任由它们从手中自上而下地落下,赵岚喃喃,自言自语道:“赵氏王朝,千秋万代吗?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永远存在,国家亦是,燮国不能,任何一个国家也不能,甚至就连这整片的大陆也在不停地变化着。只有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
赵岑已经知道自己离宫,不过,既然他敢从九道山庄把自己带走,就说明,燮国后宫中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除了皇帝。
西厂的人……很难对付,赵岚知道。
还有锦衣卫,锦衣卫的现任指挥使吕轻尘是皇后的亲外甥,而皇后一贯又与太后亲近,婆媳二人倒是相处得极为融洽。锦衣卫原本听命于皇家,但由于最近十几年,其指挥使多为外戚,渐渐地,赵渊开始转而培植东西二厂,尤其是西厂近些年来颇有压制住锦衣卫的趋势,令实力大减的吕轻尘极为不悦。
锦衣卫听命于皇后太后,西厂则是赵渊的亲信,这两股势力在宫中相互交织,各有牵连,又相互暗斗。稍有不慎,自己这种任何一方都不打算依附的中间人就会被彻底铲除掉,赵岚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不想回宫。
原以为还要回去再谋划上个把月,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赵岑反而成全了她。
她自己逃出后宫是一码事,赵岑带着她回宫,反而被人将她劫走,又是一码事。
想到这里,赵岚不禁笑出声来,她伸出手,撩着木桶里的热水,很是得意。
这么一来的话,赵岑就和她的“失踪”脱不开干系,他既然敢把她从九道山庄里带出来,就得对她的消失负责。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会继续让采薇来扮演自己,如果有人发现拾云殿少了个小宫女,随便搪塞几句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赵岑啊赵岑,你这一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作茧自缚罢了。不过,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得重新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从那囚笼似的鬼地方逃出来。”
她咯咯笑着,回忆起赵岑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表情,不禁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反胃。他令她恶心,因为他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太子竟然觊觎皇帝的女人,儿子暗恋着父亲的妾侍,这简直应该千刀万剐!
沐浴完毕,赵岚重新换了干净的衣服,她一手推开窗,一手轻轻梳理着脑后的长发,惬意地欣赏着这处别院里的景色。
逍遥子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练剑的方式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剑客都不同。
他不拔|出剑,也不操练任何的剑法,只是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态,看上去十分的古怪。
赵岚觉得有趣,便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靠着窗站着,想要看出来个究竟。
逍遥子像是没有察觉到这道好奇的目光一样,仍旧伫立在院子中央的那块空地上,双手握着剑柄,剑身自然地垂下来,剑尖指着地面。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眼一直紧闭着,嘴唇也微微抿紧,一动不动。
此刻,是一天之中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阳光还并不算炽烈,而且,风拂面而过,还有些初春的料峭,这里毕竟是比颖城更北的北面,春日总是姗姗来迟,而且极为短暂。
“你就是这样练剑的?那你打算站上多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赵岚已经把垂在腰间的长发全都梳理好了,但见院子里的男人还是站在那里,木桩一般,站得笔直,甚至好像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她不禁有些好笑,这便是天下第一等杀手的日常修炼吗?看起来不仅不吓人,还让人想要喷饭。如果不是有好几次亲眼目睹了逍遥子出手杀人,赵岚此刻都要怀疑眼前这一个男人,到底会不会武功了。
逍遥子并不回答她,似老僧入定一般,听不见任何他此刻不想听见的声音。
赵岚觉得无聊,转身走到桌旁,她拿起桌上的糕点和水果,眯着眼品尝起来,不时朝窗外看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直到了午时三刻,太阳悬挂在天空中央的时候,逍遥子还是一动不动。
他的额角已经冒出来了汗水,沿着脸颊缓缓淌下来。
这个时候的阳光,已经和早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变得毒辣,白灿灿,照在皮肤上,要不了多久,就会令人吃痛。
“疯子!”
赵岚嘟囔了一句,拿起茶壶,晃了晃,里面已经没水了。再看看旁边的点心水果,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忍不住站起来,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发疯功吗?难道就因为我让你收熊琱为徒,所以你现在就发神经给我看,想要让我打消主意是不是?”
她径直走到逍遥子的面前,和他近得甚至能够看见他脸上的晶莹汗珠。
此刻,只要赵岚伸手轻轻一推,她怀疑自己就能够把逍遥子给彻底推倒,向后栽去。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还想要听听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他不适合修炼我的剑法。人和人之间需要缘分,人和剑法之间也需要缘分。他和我的剑法没缘,即便我教了,他也未必学得会。”
逍遥子的眉心微微一个抽|搐,接着,他睁开双眼,平静地看向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赵岚,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她嗤笑,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不适合?你错了,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他说的算,更不是老天说的算!是我说的算。我说适合,就是真的适合!逍遥子,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我想,你随时可以永远地真正地死了。”
赵岚的语气略显狂妄,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逍遥子,全都知道,她的话里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