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赛公爵带着艾琳娜到一家成衣店,经过简单梳洗,换了身新衣服,匆匆赶往齐普赛街的嘉丁纳家。
嘉丁纳太太听到艾琳娜神色紧张,双手揪着围裙,唯唯诺诺地禀告,心里多少有些奇怪。莉迪亚只是崴了脚,为什么不亲自写封信讲明下情况,以及向杰拉德太太表示不能赴约的歉意?但看到肖恩先生毕恭毕敬地和那位叫德赛的贵族交谈,她也就暂时按耐住心中的不安。
领着艾琳娜去莉迪亚居住的房间收拾日常生活用品,嘉丁纳太太不时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中奇怪的感觉不禁加深。但她没有立即表露出来,而是面色如常地和艾琳娜搭话,“艾琳娜,莉迪亚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艾琳娜一愣,飞快地回答,“左脚。”
“原来是左脚。”嘉丁纳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明显在说谎的艾琳娜一眼,“那她是怎么崴到脚的?”
“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艾琳娜打起精神,应付嘉丁纳太太若有似无地盘问。德赛公爵凶狠的眼神,一直都在她脑海中晃悠,艾琳娜丝毫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下楼梯?”嘉丁纳太太抓住破绽,拉下脸,厉声质问:“你们不是去萨维尔街给莉迪亚的父亲取做好的礼服了吗?怎么用得着下楼梯?”
艾琳娜打了个寒颤,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带着哭腔苦苦乞求,“嘉丁纳太太,求您不要问了,这样对大家都好。莉迪亚小姐过几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您自己问她,好不好?”
“我现在只能跟您说,莉迪亚小姐她确实受伤了。”她小心翼翼地窥看敞开的房门,加快语速告知。
嘉丁纳太太一听,顿时着急上火,一把抓住艾琳娜的胳膊,怒目瞪视。不过,她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嗓音,丢出一个个问题,“伤到哪儿了?怎么伤到的?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请医生看过?”
“我来的时候,吉格斯已经给莉迪亚小姐上过药,也吃过药了。”艾琳娜同样小声地看着门口,“伤到了额头,是为了救我们昨天在海查德书店遇到的一位贵族小姐。”
“她的身份很尊贵很尊贵,德赛阁下说,有她在,莉迪亚小姐一定会没事。”她着重强调,安抚心神慌乱的嘉丁纳太太。
“你不怕是他们安慰你的。”嘉丁纳太太没心情顾忌什么身份很尊贵很尊贵的贵族小姐,她只晓得,她丈夫的外甥女难得来伦敦一趟,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到现在伤势不明,人也见不到。
艾琳娜咬紧下唇,双眼噙着眼泪,不相信地摇着头,“我不信,以他们的身份没必要说谎。况且,吉格斯也在,如果他们是在欺骗我,吉格斯肯定会当场拆穿他们。”吉格斯是这世界上,最喜欢莉迪亚小姐的男人。
拿艾琳娜的固执没办法,嘉丁纳太太又不能直接跑到那位德赛阁下面前直接逼问,人家都说了,莉迪亚是崴了脚,暂时留在他们那里休养,等脚好了,就会送她回来。左思右想许久,嘉丁纳太太都想不出好法子,决定暂时隐瞒这个消息,顺便请肖恩先生带一封信回班纳特家,告知莉迪亚因为崴了脚,所以必须得等脚好了才能返回。
这样的谎言,连她自己的都不相信,但愿能瞒过怀孕的班纳特太太,避免她听到噩耗后情绪激动,导致流产。
帮着艾琳娜收拾好莉迪亚带来的衣服,以及她购买的东西,嘉丁纳太太摇铃唤来女管家,让她叫个男仆进来,帮忙搬行李。走到会客厅,嘉丁纳太太深吸几口气,抑制住心底的愤怒和不满,和颜悦色地送德赛公爵出门,看着他和艾琳娜先后上马车,缓缓离开齐普赛街。
“嘉丁纳太太,莉迪亚小姐这次或许能因祸得福,对班纳特家也会是个好消息。”肖恩先生突如其来地说:“留莉迪亚小姐养病那位贵族小姐的身份,非常非常特殊。”
嘉丁纳太太阴沉着脸,撂下气话,转身回房子,“我不管那位贵族小姐身份有多尊贵,我只要莉迪亚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我眼前。”
她拿起纸笔,言辞恳切地向杰拉德太太表示下午不能赴约的歉意,理由是莉迪亚上午和朋友逛街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崴了脚,摔了胳膊,所以她的朋友留她在家里养病。
帮着艾琳娜圆谎,嘉丁纳太太也办法,总得让人相信,为什么莉迪亚没有亲自写信道歉!
肖恩先生没想到嘉丁纳太太是这种反应,尴尬地摸摸鼻子,朝马车消失的方向,望了眼,转身上了阶梯,进入嘉丁纳家的房子。
他这次来伦敦乘坐的是班纳特家的马车,吉格斯假如不能及时返回,他就必须去马车行重新雇佣一辆马车回去。
杰拉德太太收到嘉丁纳太太的道歉函,马上拿起纸笔,写了封回信询问莉迪亚的病情,说等莉迪亚回到嘉丁纳家,她会亲自登门探望。嘉丁纳太太看了杰拉德太太的谅解信,不由叹口气,这谎撒得希望将来能圆得上!她再次拿起纸笔,又写了封感谢信送去杰拉德太太。
她同时对艾琳娜的表现极度不满,感觉莉迪亚不该挑选一个年幼怯懦的孩子当贴身女仆。嘉丁纳太太想也不想,给班纳特太太写了封对艾琳娜诸多嫌弃的信件,建议辞退她,重新找一位合格的贴身女仆。
德赛公爵直接带着怯弱的艾琳娜前往威尔士亲王在伦敦的府邸卡尔顿府,路上不时问些班纳特家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艾琳娜声音颤抖地把自己所知道,能告诉外人的一股脑地倒出来,她脑子里谨记姐姐吉娜的叮嘱,谎言必须七分真三分假。德赛公爵没能看穿艾琳娜真实的谎言,不过,他从中捕捉到许多意料之外的讯息,对莉迪亚的了解愈发全面。
晕晕沉沉中,莉迪亚被抬下马车,送进卡尔顿府女管家本杰明太太亲自收拾出来的房间。在几名女佣的帮助下,换了身干净的睡衣,沾了血迹的头发也被她们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并拿毛巾擦干。
等她们弄好退出去,威尔士公主换了身家居服,领着琼斯医生进房间,看着他放下医药箱,取出一件件精巧的医疗工具,取下莉迪亚伤口处被鲜血染红大半的棉纱布,用镊子夹起酒精棉花,动作轻柔地为伤口消毒,以免感染。
虽然不清楚酒精擦拭伤口会有多痛,但亲眼目睹莉迪亚小脸揪成一团,死死咬住放在嘴巴里的右手,威尔士公主突然间感觉自己的额头也开始疼了。她很想阻止琼斯医生继续拿酒精消毒伤口,可话到嘴边,她硬是咽下。
伤口感染的严重后果,她承受不起。威尔士公主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莉迪亚,耳朵里全是她反过来安慰的话语“就一点点疼,跟绣花针刺在手指头一样,一点点疼。”
擦掉覆盖上伤口上的药粉和鲜血,琼斯医生仔细检查,没伤到骨头,就是额头划了一道大口子,有可能会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他把诊断一说,莉迪亚还没说什么,威尔士公主首先情绪激动地请求,一定要想法子消除伤疤。
琼斯医生瞥了眼神色平静的莉迪亚,一脸为难地摇摇头,说他无能为力。
威尔士公主大怒,骂他是庸医,连这么点小毛病都看不好,亏莉迪亚如此信任他。在生命危急的关头,都只想到他救命。
琼斯医生低垂下头,不再说话,任凭威尔士公主发泄内心积蓄的愧疚和恐慌,默默准备用来缝合伤口的工具,羊肠线和三角弧形针,为莉迪亚缝合额头伤口。他不是外科医生,但早些年给他叔叔老琼斯医生当过几年学徒,练习过伤口的缝合术。
莉迪亚忍着疼,等琼斯医生缝合好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威尔士公主将负面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笑着说,正好她想换个有刘海的发型。
威尔士公主撅起嘴巴,鼓起腮帮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莉迪亚微笑的脸孔瞧了数十秒,恨恨道,,反正今后留下疤痕,必须用刘海掩饰的人是莉迪亚,她不管了!威尔士公主嘴上这么说,私底下仍然派了康拉德爵士四处寻找可以消除疤痕的方法。每找到一种,她就派本杰明太太送莉迪亚,坚称,莉迪亚那张脸,自打有了刘海,看着特别碍眼。
无奈地看着本杰明太太活灵活现地为她表演威尔士公主说话的傲娇样子,莉迪亚只得收下所谓能消除疤痕的美容方子。抬手摸摸棉纱布下的伤口,她无声地叹口气,缝了三针,疤痕是肯定会留来了的,就算威尔士公主给她用最好最昂贵的药物制作祛疤膏,也不可能真正除去疤痕,最多是让疤痕的颜色变浅,变得不会一眼看出来。
所以说,刘海是最好的天然遮挡物,莉迪亚随手拿起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威斯敏斯特第二条例》,仔细研究上面的条条款款。上面第一条,就是班纳特家目前遇到的尴尬,土地限嗣继承制。
看到土地的所有人一旦欠下大笔的债务无法偿还,法院就可以判决他用名下土地清偿所欠的债务,莉迪亚脑子里忽然浮出班纳特先生曾经愤然的话语,真想借一笔债,把农场和房子都抵押掉,让柯林斯家空欢喜一场。
然而,这种方式也就是想想,班纳特先生不可能真的实施,房子,他要住;农场一年两千英镑的收益,他要用来维持一家子的日常开支。他和班纳特太太差不多,早已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
这个方法不行,就只能想其他的。莉迪亚不会奢望英国的议会能修改土地限嗣继承制,只希望威尔士公主能从英王陛下那里拿到特赦令,将土地的真正所有权,交给班纳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