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福子,满仓心里一惊,不由喝问:“福子,你来这儿干什么?快出去!”
福子当然没有回答,他就像没听见满仓的问话,也没看见这一家老少的似的,带着一抹不同常人的笑意,径直走进了屋里,然后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大家站了下来。
满仓跟过去,喊:“福子,你要干什么,快出去!”见福子依然毫无反应地一动不动,满仓伸手欲拉之出去,可看到福子的眼神,手却胆怯地收了回去。
但见福子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眼神中透着极冷极骇人的光,与脸上那道鞭痕样毒花一般的笑容融在一起,显得极其怪异、诡秘、阴冷、悚人。
可那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哇,除了一层亮亮的水泥。可福子就是对着这什么也没有的地面冷笑着,嗓子眼里偶尔发出两声呵呵的猫头鹰般的似笑非笑的叫声,令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恐怖之中。
那一霎,满仓的感觉是,温水里突然飘进了阴魂。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福子时的情景,身上更是起了一层冷冷的疙瘩。他不敢再对着福子看下去,他感到福子身上就像隐藏着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吸附着他的血浆或魂魄,令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此时的满仓,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打电话让福子的家人来接他走!
满仓用眼示意母亲递给他父亲的手机,刚要轻手轻脚地走向屋外,福子却在这时有了动作。但见他突然转过身,望着窗外无声地咧嘴笑了一下,然后漠然地从人们眼前走过,身子呆板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大家立马都松了一口气,待福子走出院门完全不见了的时候,满仓突然说:“不行,这个福子平时就很奇怪,正好今天我趁机跟踪他一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满仓追出院子的时候,福子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不相信福子这么快就会走远,便在附近转悠着。果然,大约一刻钟的时候,他看到福子从另一户人家中走出来。他躲在一棵树后,待福子走过,他倏地窜入了这户人家,想问问福子在这里又做了什么。
满仓窜入这户人家的时候,这一家大小正惊魂未定,见突然窜进一个人,又是一大惊吓。待弄清了满仓的来意,男主人说:“真是奇怪,他什么都没做,从进门来就站在我家墙角那儿盯着地面,问什么也不开口,盯够了就走了,就像没看见这些人似的。”
一样的情况。满仓这样想着,几步又跑到大街上,到处寻找着福子,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揭开这个福子之谜。
临近中午时,满仓再次看到了福子,他正在一个公园的一角背对着人们站着。
那是一个建了已经很久的公园,满仓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福子所站的那个角落的水泥地面还算完好,别处都已经因为人们的过多踩踏而变得斑驳陆离,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又是水泥地面,又是角落,福子这样做,究竟缘于什么呢?他的这个喜好跟他杀鸡的习惯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他的这些奇怪的反应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性格所致?还是,在暗示什么呢?
想到“暗示”两个字,满仓的耳边突然响起谢三娘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满仓,福子开始不说话的那年,村里,正好失踪了,一个女子……”
难道,福子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在暗示什么?当年,他真的看到了什么罪恶的发生?他既然可以暗示,就说明他有说出这罪恶的欲望,那么,他为什么不说?是受到了威胁,还是想保护谁又抵不过良心的反抗,所以才做出这许多纠结矛盾的事情?
满仓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现背对着他的福子两个肩膀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福子的这个举动更加坚定了满仓刚才的分析和设想,他没有把福子的这个举动归类到他的自闭型不正常人格的范畴中,而是纳入了正常人的情感。这样一想,满仓对当前的福子的动作的定论便成了——
福子在笑?不,应该是在哭!
那么,是什么样的罪恶之人,会令他宁可自闭沉默宁可暗地哭泣也不肯吐露真相呢?
满仓在离福子不远处的树下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遍遍来回走着,一遍遍解析着自己打在心中的一个又一个问号。可就在这些问号像一个个落水的醉汉正拼命向岸边爬行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满仓耳畔:
“是站长啊,这大冷天的,站长站在这儿干嘛呢?”
满仓下了一跳,转身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巴叔站在了他身后。
一个多月未见,巴叔好似瘦了很多,裹在厚厚的棉袄里,鼻子冻得红红的,像一个化了妆的小丑,精明少了几分,却在人眼中又生出了几分猥琐的样子。
今天真是奇怪,这爷俩儿都在场部出现了,不知是怎么回事?满仓心里疑惑着,嘴上说:“哦,是巴叔啊,今天阳光不错,出来转转。您这是干嘛来了?”
巴叔并不急着回答满仓的问话,他转到满仓眼皮底下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出去找小涛去了?怎么样,找到了吗?”
“哦,找到了,去省城一个亲戚家去了。”面对着巴叔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满仓实在是不想跟他说实话,他拐着弯岔开话题又问:“您这是来场部干嘛来了?”
“哦,我来找我那败家的儿子,你看——”巴叔说着,把手指向公园一角的福子。
满仓顺着巴叔的手指望去,然后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是福子啊,我早看到了,在那呆了半天了。我还心思着,这是谁呀,也不嫌冷,一动不动地站着。”
“唉,就这样,到处走。唉,没办法,摊这么个精神病儿子,操心哪!”巴叔边无可奈何地说着,边向福子的方向走去。临走,还回头瞥了满仓一眼。
满仓身上像被刺了一下,他突然感到,巴叔的那一瞥里,裹挟着锋利的警觉的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