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在被申敏第六次赶出家门后,毅然和巧珍简单地举行了婚礼。为了添些喜庆、祛除晦气,满仓找来泥瓦匠,又为仓库新居换了套新衣,想以此再为仓库冲冲喜。
婚后的日子,就像一条刚刚驶出港口的船,沿着计划的航线风平浪静地行驶着。在理疗师和满仓的悉心关照下,宽宽和巧珍的病情都有了好转。宽宽手脚微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巧珍虽还痴痴呆呆的,却平静安然了许多。这一切都让满仓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心想厄运终于要过去了。
可有一个人却觉得这厄运的尾巴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他决定要帮着满仓剪掉这条尾巴。
这人便是满仓的父亲:铁生。
铁生今年不到七十岁,除了腿脚残疾外,身体其他状况还算不错。铁生虽然当过干部,可觉悟实在不怎么高,而且生就的倔脾气、冷心肠,所以老早便得一绰号:死铁。
满仓和巧珍结婚后,看着宽宽的病一天天好转,铁生无时无刻不在为孙子的重生而高兴,同时也在为儿子盘算着怎样摆脱掉疯媳妇巧珍。
只要没有了疯媳妇的拖累,儿子的倒霉日子就真的过去了!他想。
铁生就这样盘算着,从寒冬腊月一直盘算到了来年的仲夏。
一天,他拄着拐,在绿意盎然的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转了几圈后,突然回到屋翻了翻墙上的日历,然后神秘地趴在老伴耳边嘀咕了半天。老伴铁嫂听后面色大变,惊骇地问他:“当初不是你劝儿子娶巧珍的吗?怎么这会儿又……”
“当初不是为了明正言顺地要回孙子嘛!这回孙子回来了,难不成还真让儿子跟个疯女人过一辈子?”铁生咣咣地在地上狠顿了几下拐杖,白了老伴一眼说,“亏你还是个当娘的。”
“可这毕竟是……”铁嫂继续坚持说。
“行了!”铁生不耐烦地打断铁嫂的话,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有事我担着!”
铁嫂知道老伴的死硬脾气,不再吱声了,可脸上却布满了焦虑与慌乱。
三天后,是农场场部大集的日子。这天一大早,铁生便打电话让满仓把巧珍和巧巧送过来,说要让老伴陪她去集上逛逛,散散心,病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满仓很高兴,觉得父亲真的是越来越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便骑上摩托车早早把巧珍和巧巧送到了父母家。
满仓走后,铁生咬着铁嫂的耳朵把前两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铁嫂木木地听后,看了铁生一眼,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她此时的心潮一定是惊涛拍岸般汹涌不止。
半个时辰后,估计大集上人上得差不多了,铁生便给铁嫂使了个眼色。铁嫂自从嫁给铁生那一天起,便受了铁生大半辈子的气,听了大半辈子的话,此时更知道拖不过,无奈便带着满脸难色毫不情愿地走到巧珍娘儿俩跟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巧珍呵,走,妈带你去赶集,行不?”
铁嫂人长得慈善,说话又柔软,这让正搂着巧巧坐在板凳上扒花生的巧珍感到了无比的亲近,她抬起头,天真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那,宽宽呢?”
铁嫂顺杆爬地说:“宽宽在集上,正等着你呢?咱快走吧!”
巧珍眨巴眨巴眼睛,半信半疑地牵着巧巧的手跟铁嫂走了。
九点半钟的光景,集上人正多。可铁嫂领着巧珍娘儿俩并不往集上去,而是沿着场部边上的一条小道向一片山林走去。
路上行人很少,估计都去了集市。铁嫂这时才恍然明白铁生之所以让她这个钟点出来的原因,就是让更少的人看到铁嫂的行踪,以增加行动的保密性。“这个阴狠的老不死的东西!天生的就没长好心肠!唉,命苦哇!”她在心里恨恨地骂着铁生,同时感叹着跟在身旁的巧珍娘儿俩的悲苦命运。
铁嫂引着巧珍娘俩儿走得很快,生怕有人追来似的。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小道曲曲弯弯地越来越幽深,山林也越来越幽静,只听见三个人呼呼的喘息声。
铁嫂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她停下脚步,前后左右看了看后对巧珍说:“巧珍,满仓和宽宽就在前面等你呢,快带巧巧去吧。妈走累了,坐这儿歇歇等你们。”
一听到满仓和宽宽的名字,巧珍立刻面呈喜色,拉着巧巧雀跃前去。
待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倏忽转而不见,铁嫂急忙转身向来路落荒逃去。
话说满仓从场部回到牛村后,边在村里巡视着,边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回想着父亲的一次次人性大改变。他想着想着,前方不远的树上突然扑愣愣地飞起两只乌鸦,“哇哇”地叫着在他头上盘旋。这让满仓脊背一凉,一种不好的感觉突然电流般直击全身。难道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会有什么事呢?他有些不安地问着自己,并对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进行猜测着。
突然,满仓的心中突然飘过一片疑云:不对呀,按照父亲粗俗的性格,就是再改变,也不至于精细到专门领疯儿媳妇去赶集呀!没这个必要哇!满仓的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越发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确切地说,是今天的父亲表现得实在很蹊跷。莫非……?他突然想起父亲的绰号“死铁“,心里一阵慌张。他来不及再多想,骑上摩托又重新向场部飞驰而去……
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半多钟,集上的行人较上午已经少了很多。满仓在集上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母亲和巧珍,便又旋风般赶到父母家。
推开门,便见父亲和母亲正相对而坐,父亲抽着闷烟,母亲的两眼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这场景,让满仓的心激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他感觉自己的预感似乎成真了。果然,母亲见他进来,突然放声大哭说:“满仓,妈对不起你呀,妈把巧珍娘儿俩弄丢了呀!集上人太多,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呀!”
完了!满仓心里大叫着。这一刻,他紧张、激愤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把质疑的目光投向父亲。因为,他并不相信这是母亲的疏忽,这一切一定都是父亲搞的鬼!
满仓刀子般的目光让铁生的心着着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子,但他不愧于他“死铁”的绰号,短暂的哆嗦后,仍能深藏内心的慌乱,勇敢地抬起眼皮去迎接儿子怀疑、激愤、灼人的目光,等待着儿子即将爆发的严厉质问。
可满仓什么也没说,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深深了解的父亲,转身冲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