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叭”的一声脆响,尖锐、刺耳,似鞭哨,又像枪声,强烈地撞击着小村的耳鼓,惹得几声狗吠随之而起。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在柔柔白白的月光中,停止了一天喧闹的牛村,正俨然一只满载归来的渔船,在晚风温柔和美的拍哄下,一路顺水下流至酣畅淋漓的睡梦中,直到,这一声突然而至的炸响。
“唉,怎么回事?”有女人觉轻,迷迷糊糊地嘀咕。
女人的话还没来得急得到任何响应,夜色中便突然“叭”的又传来一声炸响,惊得女人彻底醒来,欠身坐起。刚刚有些弱下去的狗吠也重新猛烈地狂咬起来,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一片。不远处,谁家的婴儿被惊厥而啼,洪亮的哭声破窗而出,想是惊扰了母亲,那扇明眸似的小窗内,马上透出了橘黄色的让人感觉暖暖的幸福的灯光。
女人再也无法入睡,披上衣服借着满屋的月光走至窗前。她轻轻地掀开一角窗帘,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响声传来的地方。
窗外,夜已经很深很浓了,正如一副黑色的巨翅包揽着酣睡了的万物。应该是农历十五了吧,月亮银盘似地挂在中天,明明朗朗,洒下一片清凉似水的光晕。可就在这一片溶溶月色编织的宁静中,女人突然感觉,似乎有一个黑影,在远方一处月光无法探及的影影绰绰的屋檐下,“嗖”地灵猿般于她的视野中快速地一闪后,鬼魅般迅速地消失了,再也寻觅不着。
女人心头一惊,像要阻挡什么似的猛地放下窗帘,快速地从窗前转回床边,一只手放在胸口,抚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簌簌发抖。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半天,她使劲提了几口气,压下了因紧张惶恐而海浪般一波一波涌上的喘息,声音细弱而惊颤地问着丈夫。她知道丈夫也醒着,因为第二声炸响后,丈夫的鼾声就戛然而止了。
“睡吧,一定是谁家的牛不听话挨了鞭子,有什么奇怪!。”男人似梦似醒地回复了女人一句后,沉沉地翻了个身,中断了的鼾声马上就又接续而起。
女人想了想,觉得丈夫的话也在理儿,养牛以来,自家牛半夜顶架乱群的事也不少见,何况全村这么多家哪!牛村的人虽然爱牛如命,可累了一天了,脾气躁,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像对待不听话的孩子似的少不了甩几鞭子的。至于那个黑影,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这样想着,女人的心,就渐渐地平复下来,她脱掉刚才慌忙披在身上的外衣,重新上床挨着丈夫躺下。
一切很快又归于了平静。狗儿们因为再没有新的“动静”逐渐放慢、放低了吼声,最后终于停下来,在发出了一声带着情绪似的长长怪声后,赌气般伸长脖子,然后把头侧埋在两个努力向前伸出的前爪中,很快,便和着屋内主人的鼾声咪上了夜色中蓝光闪烁的眼睛。
不远处,孩子的哭闹也开始减弱,最后终于只剩下母亲委婉呢喃的拍哄和轻风一般柔和的催眠曲调。再最后,小窗内橘黄色的灯光也倏然而熄,宛若天边的星星咪上了困倦的眼睛。
外面,不知何时,钩子样的月已下沉了,一片浓云蹑手蹑脚地移过来,黑乎乎的像一只慢爬的怪物,神秘秘的又似一个鬼影。
天气略变了,先是呼啦啦起了一阵风,屋前屋后的树木,便像是有人在用力摇晃起来,摇到不久就落了雨。小村的每家每户,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宛若从远处疾驰而来的千军万马,在迅速地由远而近,仿佛一眨眼,那马蹄阵阵、声声战鼓便已袭至窗前。
这雨,来得及时、来得自然,不大不小、不急不躁,落在铁桶上、打在木桩上、敲在屋檐上、滚在树叶上、润在泥土中,叮叮咚咚、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像众多歌者手中的琴键,此声间歇,彼声响起,彼此呼应,又相互重合,每一下都宛若墙上哒哒的表针清清爽爽地跳跃在人们的心上。这让人们觉得很舒服,横在心上半月有余的粽子样久久不易消化的暑热,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消除殆尽了。
这本是一只再温馨不过了的乡村小夜曲,处处洋溢着和谐动人的音符,可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却成为了掩盖罪恶的最得力画面。
这个夜晚,没有人会刻意去留意、辨别、扑捉来自风中的任何异常,也没有人去惊讶、怀疑、猜测刚才的两声炸响,因为——
牛村人实在太累了。一天的辛苦劳碌,让完全放松下来的他们轻若片纸,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一股轻风就能把他们扬起来随便抛到哪一个角落里而无声无响。他们也太在乎这每一个安静的夜晚了,对一天中只有此时才能够任意亲近的火炕或木床,他们只想尽情享受,不舍得有任何哪怕是小小的打扰和糟蹋。所以在牛村这个时候的每家每户的土炕或木床上,男人们都和谁比赛似的闭着眼、打着鼾,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有力。在这鼾声中,任何世事都已经十分虚渺,似乎都与之没有任何牵涉。
牛村人的思想也太简单、太朴实了。在他们的心中,小村的一切,都是与牛有关的,除了牛,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和小村扯上关系,除了牛,还有什么能令牛村人作出旁的尤其是恶的举动。
所以,两声炸响,在划过牛村天际的时候,虽然带给了人们些许震惊,但最终还是像一枚石子落入一潭平静的水池,在泛起了一点不大的水纹儿后,迅速地消失了。
小村就这样,梦魇般地轻启明眸后,又沉沉地睡去了,仰在月光下的那张脸依然宁静安详。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两声“叭叭”炸响后,牛村便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从此,再也没有了安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