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知病了。
病得很厉害,连幽州第一花魁玉腰奴都未曾享用。
卢忠平向燕荣讲述时,燕荣嘴角不由浮现一抹嘲意:“果然是天下定,人便娇贵了。”
世人传言燕荣身高八尺,青面獠牙,啖人血肉。
实则这幽州总管身形清癯,披上素色儒衫倒像位清贵书生。
若说与常人有不同之处,那便是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瞳常年充血,显出一抹赤红。
燕荣能战善谋,北周时期,他因战功受封高邑县公,只不过是生不逢时,在将星如云的隋国便显得不是那么耀眼。
早年间随杨坚平蔚迟烔叛乱时,裆部那支冷箭不仅废了他半条命,更将温润公子淬成了修罗恶鬼,任幽州总管一职后,天高地远,再无人能约束于他,更加变本加利。
卢忠平捋着长须笑道:“吴新知虽未享用玉腰奴,却将姐妹花留下,看来是真病不假,总管无需多虑。”
燕荣阴柔地侧目一眼,红瞳中妖异神色让卢忠平莫名生出一阵寒意:“司隶台的那人在何处?”
卢忠平垂首道:“昨日派出去的人回报,尚在博陵县衙养病。”
燕荣不置可否,随手将书案上的竹签拿起,拨弄笼中的一只五色鹦鹉。
那畜生不知何故,今日竟呆立笼中,不躲也不闪任凭竹签戳弄。
燕荣莫名心烦,赤瞳骤然发狠,竹签如长枪穿透鹦鹉喉咙,价值五吊钱的玩物扑腾了几下便已死透。
“莫大意!”燕荣抽出竹签,用舌尖舔拭着残留的鲜血,“再押十名拒服徭役的暴民到后院来,”稍顿后再次出声:“要活蹦乱跳的……”
话未落音,燕荣的人影也消失在书房门前。
卢忠平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
涿郡的高粱河(今惠河上游)风景优美,是郡内达官显贵、世家豪族、商贾巨富安家的首选。
南岸最好最大的一座宅子才竣工不足半年,朱漆鎏金的中门让人一瞧便生出几分贵气。
元博士(州学教官,负责教授生徒,推行儒学教化)一身锦衣,正在前院喝骂着几名丫环:“贱人,每日饭食不曾少吃,却只会偷懒……”
“老爷,老爷……”
管事韩贵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也许是这宅子太大,往前门跑到此处累得他已是气喘吁吁。
元博士今天一早起来就心气不顺,再见韩贵这撒丫子奔走的模样更觉心烦。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是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没了?”
韩贵也不管元博士如何气恼,奔到面前咧出嘴露出一口黄牙,兴奋道:“老爷,有江南的游学拜见,随行的还有一名美婢,那胸脯……”
元博士瞥了一眼四周,抄起手中的戒尺怒道:“住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韩贵嘿嘿一笑,俯耳边窃语几句,元博士的怒气一扫而空,眸中闪亮异常。
“快!快!快!请到书房。”
不多时,韩贵就将一男一女领进元博士的书房。
女的天生媚骨,杨柳腰身,韩贵这厮这次倒是没有撒谎,果然是天生尤物,至于那男人,元博士只是勿勿一瞥——颇有几分气度。
两人正是进入涿郡已有四天的萧邢和小桃红。
萧邢执学生礼,笑道:“学生游历至此,受家父所托,特前来拜会元保海元长史,未曾提前递帖还望博士见谅。”
元博士倏地一惊,颤声道:“你是何人?寻元长史有何事?”
萧邢拱了拱手,笑道:“家父曾在涿郡以贩马为生,多受元长史照拂,因家中琐事返回常州,现年事已高无法亲自前来,特命我略备薄礼前来致谢。”
元博士眯着眼暗自打量着眼前两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萧邢朝着小桃红使了一个眼色,小桃红上前双手递上礼单。
元博士接过礼单瞟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绢十匹苏绣、三百件越窑青瓷、五百斤蒙顶茶。
心中顿时疑虑更甚,礼单上所列之物若是折算成铜钱,可抵百亩良田,一个普通的商贾怎会如此大手笔?
元博士思量过后,突然捶胸顿足:“原来是世侄啊,哎……你……你来晚了,兄长已于半年前逝世……”
“啊!”萧邢惊然站起,失声道:“元长史已故?!”
元博士袖口掩着的眼偷瞥对方神色,心中微定:“兄长素有旧疾,半年前突然复发,汤药乏力……”
萧邢颓然坐下,口中念念有词:“这可如何是好,运来的这三百车精铁又该如何出关?”
元博士心头一跳,三百车精铁!原来如此!
幽州盐铁被燕荣强行要求专营,商贾严禁私自卖给胡商,官府收精铁每斤九文,转手卖给胡商每斤三十三文。
于是便有心思活络的商贾贿赂幽州官员,从而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眼从中牟利。
原来是有事相求,那这道理就能说得通了,望着桌上的礼单,偷瞄一眼萧邢身后的美婢,心头顿时一阵火热。
元博士擦了擦眼角,悲痛道:“贤侄啊,切勿悲伤,生死是命。你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萧邢心中暗骂,要你这老狗领?
口中仍是叹气不已,良久才缓缓道:“不知长史夫人何在,既然元长史仙逝,那我这礼便交给夫人,也算是了解家父的心结。”
元博士心中冷笑,商贾果然是重利而忘义,眼见兄长不在了,便想着收回礼单,找个由头随便送出点东西糊弄妇人。
“兄嫂……兄嫂因兄长病逝,相思成疾也……也去世了。”
“那元长史的子嗣……”
元博士突然面色转冷,不悦道:“贤侄莫不是见兄长病逝,无法助力于你,便想收回这礼单吧?”
萧邢被说破心事,慌张垂下头,讪笑道:“岂敢,岂敢?只是元长史不在,这些东西交给他的子嗣,侄儿回去也好交待……”
元博士略一迟疑,心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我那兄长不曾纳妾,子嗣仅有一子……”
萧邢闻言一喜,截住话头连忙问道:“不知公子年纪几何,现在何处?”
元博士见萧邢神情,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商贾果然是觉得孩童好糊弄,想要问礼金。
“巧了,我家侄儿前日访亲未归,我便派人去寻他,你三日后再来便是。”元博士目光黏在小桃红雪白的颈子上,“贤侄若是想在这幽州经营盐铁之事,某倒是有点门路……”
萧邢的脸色比翻书还快,惊喜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