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如同这阴沉沉的天气一般,愁云惨淡。
盛安国被抓,婉妃得到消息便去向皇上求情,被挡在了门外,跪得冻晕了,皇上都不曾去瞧上一眼,铁了心要处置盛安国。
盛老夫人头上裹着汗巾,神情憔悴,极为畏寒,穿着厚重的大氅,手中捧着一个暖炉。眨了眨眼,浑浊的眸子暗淡无光:“韩府怎么说?”
盛三爷手中执着酒杯,心底是希望盛安国有点什么事,好泄了心中的那口恶气。想到扔在破院里的臭娘们,怒气高涨,面上却是担忧说道:“韩府那边驳了我们的话,燕王府权势高,肖府齐家,沈将军府都与他们有牵扯,全都明哲保身,谁愿意趟这浑水?”冷哼了一声:“听说荣贵妃与燕王世子妃走的极近,且那日晚上是舟山王抓了大哥。韩府会帮助咱们,扯荣贵妃的后腿么?”
盛老夫人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心里埋怨起平阳郡主,若不是一家子人帮助她,对付沈青岚,也不至于搭上盛府几口人!
盛夫人一听都没有了主意,哭着跪在地上说道:“母亲,安国可是咱们盛府的顶梁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盛府谁能挑大梁?宫里头的婉妃也是要有靠山!”
盛三爷眼底闪过阴霾,他就是不中用了?盛府全靠盛安国?他盛三爷就没有出过力!
越想心里头越是打定了主意,不让盛安国安然无恙的回来!
“大嫂,这话说的不中听。大哥不在,这府中也有侄儿,侄儿若还小,挑不起事儿。我这做三叔的,也能搭把力。”盛三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盛夫人骤变的脸色,心中有几分爽快!
盛夫人哪里不明白盛三爷的话?若是大权旁落,即使盛安国安然回来,休想从盛三爷手中将权利拿回来。
“三叔子帮忙,再好不过。只是你大哥……”说着,盛夫人掩面哭泣,岔开了话题。
“大嫂放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会相安无事。”盛三爷大手一挥,起身抖了抖脚,撩在腰间的袍摆垂落,恭敬的对盛老夫人说道:“母亲,这事儿原就错在大哥身上。若不是兰儿主动挑事,别人修理了,大哥也不会三番两次的寻燕王世子妃的错处,如今倒好,自个都搭进去了。咱们也四处求救无门。要儿子说,还得大嫂去燕王府,给世子妃陪个不是,兴许大哥就能回来了!”
睨了眼面色怔忪的盛夫人,勾唇道:“儿子房中还有要事,便先走了。母亲与大嫂商量好,知会儿子一声便是!”说罢,阔步离开。
“母亲,你看……”盛夫人对盛三爷极度的不满,盛三爷只会落井下石,哪里干了件好事儿?早就与大房明里暗里斗过好几回,恐怕巴不得盛安国死在宗人府。
盛老夫人如何不知大房与三房不和睦?只不过没有闹出大事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三弟虽然无所作为,可这话却说得对。你去一趟燕王府,给世子妃赔礼。”盛老夫人垂着眼,遮掩住眼底的神色,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心中记恨她害了兰儿,可兰儿究竟如何,各自心中有数。”
盛夫人神色一变,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可她……”
“糊涂东西!”盛老夫人忽而抬起头来,怒斥道:“你的脸儿值几个钱?若是安儿死在里头,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谁给你捧脸面?不过暂且拉下一回脸面,待安儿出来,再从长计议。日后……你们要如何讨回,都行!”盛老夫人一脸的凌厉之色,眼底闪光一道暗芒。
盛夫人心里不服气,可老夫人说的她无法辩驳。心一横,吩咐丫鬟去备礼,坐着马车,连夜里去找沈青岚。
沈青岚盘腿坐在炕上,手肘支撑着下巴,拨弄着棋盘上的黑子。看着前面气定神闲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会让让我?”沈青岚睁圆了眼,暗道齐景枫不体贴!
齐景枫扔下白子,笑道:“你说不许让。”白细修长的手指,捡着棋盘上的白子,装回玉盆里。
沈青岚气得嘴角颤了颤,一点不知趣!‘啪’的放下手中的棋子,走到八仙桌旁,揭开食盒的盖子,吃着里面的酸枣糕。不知为何,自从那日早上桌上摆着酸枣糕后,每日都有几块酸枣糕,吃得都要腻味了。
见她皱眉,齐景枫询问道:“不好吃?”
“好吃。”沈青岚忙不迭的应声,浮现一抹醉人的柔情,吃下一块,拿着帕子按着嘴角道:“可以点膳么?”
齐景枫挑眉。
“这酸枣糕我不太爱吃,明日里可以换芙蓉糕么?”沈青岚不知缘何这男人,忽而殷情的给她做糕点,还做着酸枣糕。前一段时日,她是很想吃,可她并没有对谁说过。
齐景枫若有所思,便吩咐人去准备芙蓉糕。
沈青岚晶亮的眸子微微一暗,真是个呆子!转身走出内室,红玉迎了上来:“世子妃,盛夫人求见。”
沈青岚脸一沉,为的是盛安国的事吧!
“不见,你便说我歇下了。”沈青岚摆了摆手,示意红玉下去,忽而道:“那一家子还跪着?”
红玉一怔,点点头:“他们说世子爷与世子妃不原谅,便不起身。”
“请盛夫人进来。”沈青岚心中怒火难消,齐少征帮着盛安国对付齐景枫。齐景枫念在齐府有错在先,他们心怀怨恨也不怨怪他们,便没有惩罚。可齐木却是主动打了齐少征一顿,一大家子跪在了雪地里。
这一跪,便跪了三天。
沈青岚披着大氅,走出门外,恰好看到跪在雪地里的四人,道:“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脉相承。少征也并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帮了我大忙,否则又如何能让盛府搬石头砸自个的脚?”
话落,齐少征霍然抬头,眼底有着错愕。不明白她话中的用意。
“世子爷已经给你保举,明日便要上任,今儿个跪伤了,如何是好?”沈青岚语气温和婉转,嘴角挂着极浅淡的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余光看到将礼盒塞在红玉手中,急匆匆的离开的盛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深。
齐木听到儿子可以做官,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拉着一家几口,千恩万谢。
沈青岚阴冷的扫了眼齐少征,他有恨的权利,可他不敢迁怒到齐景枫的头上,齐景枫没有承受她怒火怨恨的职责。既然做错事,便要承担得起后果。
齐少征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收拢,双目赤红,咬紧了牙关。语气僵硬的说道:“少征谢过世子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过几日,你们便搬走!”说罢,沈青岚进了屋子。
——
宁静的冬夜,繁星争相辉映的镶嵌在深远无边的天幕上。
沈青岚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着冬夜里的星空,星星比其他的季节格外的明亮。半垂着眼睫,放下了马车帘子。
马车颠了几下,沉闷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小巷,格外的清晰。揉了揉眉心,沈青岚疲倦的靠在引枕上。
看到安平写的纸条,她还是来了,想到凤鸣对她所做的一切,狠不下心肠拒绝。
“世子妃,到了。”车夫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沈青岚的思绪。
沈青岚瞎开车帘,一眼便撞入一双愧丽的眸子,如冰魄一般晶亮透澈,闪耀着辉芒。难以言状的欣喜,溢于言表,欢喜的如同一个孩子。
凤鸣知道安平背着他去找沈青岚,他并没有阻止。傍晚时分,他便一直等在门口,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可,她来了。
这无疑是他生辰上,收到最好的一份礼物。
凤鸣如点穴一般,定定的站在门口,晚风吹卷着他艳红的衣摆飘飞,如绚烂绽放的火玫瑰,不扎不束的墨发随风飞舞,遮掩了他的面庞,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似隔着千重纱,远远的遥望着。
沈青岚不曾见过这样的凤鸣,手足无措的如同一个毛头小孩,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与稳重。缓缓的走向他,清浅的笑道:“生辰快乐。”将备好的礼物,放在凤鸣的手中。
凤鸣看着眼前红色的长盒子,修长的指尖滑过绸带,绸带断裂,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双白底红面,金银双线勾勒的海水祥云图的靴子。
如鲠在喉,太多的话,在这一霎那,失去了言语。
指尖微颤,手指弯曲,紧收成拳。
“不喜欢么?”沈青岚温和的询问道,伸手想要拿靴子,却被凤鸣一把夺过:“送出的哪有收回之礼?”紧紧的拿在手中,却又怕力道过大,损坏了靴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将靴子递给后面的人,吩咐收起来。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安平,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靴子,微微一愣,伸手接过。在触碰的霎那,凤鸣将靴子给了红玉:“暂且给我收着。”说罢,拉着沈青岚上了马车,凤鸣眼角微扬,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浅笑。水光涟涟的凤眸倒映着身后星空夜景,灿如星光。只觉得这一笑,分外倾城夭娆,点缀着银装素裹的冬夜。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车帘垂落,似乎隔绝了里外的两个世界。安平紧捏着掌心,尖利的指甲,掐紧了肉里,都毫无所觉。
而马车上,凤鸣精神抖擞,面若桃李。
“你病了?”沈青岚打破了这极为和谐的氛围。
凤鸣眼底闪过一抹黯淡,旋即露出一抹浅笑:“不妨事,不过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好了。”
“嗯。”沈青岚轻轻的应声。转身从马车上的柜子里拿出食盒,端出一碟糕点,一碗长寿面,两个鸡蛋。“今日你生辰,想必这些东西,你还没有吃。”
凤鸣目光落在这三样东西,神色有些恍惚。自从前朝覆灭后,他每年的生辰,再不曾吃过这些个东西。他的母妃说,若有女子愿意为你做这几样,便值得你爱。
可,愿意给他做这几样的女子,是别人的女子。
凤鸣一声不吭,将这几样全都吃完了,温热的胃,也温暖了冷硬的心。
搀扶着沈青岚走下木梯,来到了郊外,空旷的四周,挂满了桃红色的灯笼。灯笼中间,摆放着一桌酒席。
凤鸣随意的坐下,斟酒饮了一口,一手托着下巴,仰头望着夜空。指着身旁的凳子说道:“陪我坐一会。”
沈青岚就着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方一坐下,‘嘭、嘭、嘭’几声巨响,天空中绽放着姹紫嫣红的烟火,转瞬即逝。
犹如他现在拥有的幸福一刻,昙花般一现,美好而短暂。过了这一夜,全部都回到原点。
凤鸣嘴角挂着一抹笑,有着涩意与满足。
够了!她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足够他刻在心上,回味余生。
“可有许愿?”沈青岚斟两杯酒,一杯递给凤鸣,一杯自己端着晃荡几下,浅抿了一口。却被凤鸣拦住:“你不宜饮酒,喝茶。”将备好的药茶,递到她的面前。
“我只有一个愿望,在你出现的时候,已经实现。”凤鸣仰头饮尽了杯中酒,笑的妖娆如夏花。
沈青岚不再开口,两人静谧的坐着,谁也没有破坏这一份安宁。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凤鸣温柔的笑道:“夜深了,你该回了。”凤鸣替她整理了大氅,含笑的看着她身后远处的人。“今夜是我最开心的一日。”
沈青岚温柔浅笑:“那就一直开心下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走向朝她走来的男子。轻声询问道:“你怎得来了?”
齐景枫看着不远处的凤鸣,浅浅笑道:“他让我将一个麻烦包袱领回家。”
沈青岚听了,惩罚性的轻捶了他一下,却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夜色深沉,那人立于风中,衣袂翻飞,比夜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