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岚放下调羹,侧头看向门口。宝儿眸眼大而灵动,五官出落得越发标致。戴着白色的绒帽,领口刺绣的白裙,腰间系着彩绸,缀着几个铜铃,充满了异域风情。
宝儿眼圈发红的望着沈青岚,抽了抽鼻子。走进屋子,站在她的身旁,又哭又笑的说道:“宝儿回来了。”目光殷切的打量着沈青岚,嗓音沙哑:“您清减了。”
听着宝儿的语气用词,沈青岚失笑,心底的郁气一消而散:“没有胃口。倒是你,如今是西域的公主,不用敬称。”打量着宝儿,气色好了许多,清瘦的身子,这一两月倒是调养得丰腴了。
宝儿双眸完成月牙,笑眯眯的说道:“在宝儿心里,不论宝儿是何种身份,您都是宝儿的主子。”
倘若不是她,自己哪里会有如今的身份?说不定,早已被管事的逼迫嫁给他的儿子了。眸光微微一暗,若是那样也好,兴许不会遇上她命中的劫!
沈青岚眉眼柔和,看着宝儿,如同自个的妹妹一般温婉亲和。拉着她的手,上面的冻疮,已经全然好了,十指芊芊。当初宝儿在燕王府,也不曾做粗活。为了魏绍勤,在魏府吃了不少苦头。
“在西域可习惯?这回回来,还回去么?”沈青岚担忧的看着宝儿,魏绍勤的腿已经开始慢慢的复原,虽然还不能走,但是却能确定日后可以行走。
她能看出魏绍勤是喜欢宝儿的,只是喜欢的不够浓烈,适才会放手,选择迎娶了其他的女子。
想起魏绍勤的妻子,又是一阵叹息,自作自受罢了!
宝儿似乎明白沈青岚所想,苦涩的一笑:“还不知,您该知晓我来此是为了和亲。原本是派王后的女儿赫连穆尔,我听到他们选的是世子爷,便请求父王让我过来。”
她刚开始去的时候,误以为西域皇室姓宫,后来才得知是赫连。宫陌钥与她是随着母妃的姓!
“我代哥哥给您道歉。”宝儿忆起宫陌钥曾经对燕王府动手的事,一时有些尴尬。
“不妨事。”沈青岚摇头,极想问她魏绍勤的事,她知不知?
宝儿察觉到她的想法,连忙转移话题道:“这是联姻,我若不选世子爷,便要在其他三个王爷中选一个。我看了哥哥选的资料,比较中意逍遥王。”
沈青岚岂会不知她的心思,逍遥王表面风流放荡,可里子却不知如何。宝儿选中逍遥王,无非是瞧着他花心罢了。若是不能嫁给所爱,便嫁给一个不值的爱的人,这样心就不会累,也不会痛!
“逍遥王较之其他三位出色,可心思难测,你莫要因着……魏绍勤的妻子回娘家了,你可知?”沈青岚希望宝儿幸福,虽然魏绍勤是她心口的一道伤疤,碰一碰便是撕心裂肺。可二人都对对方有情义,她便尝试着撮合。
“他不爱我。”宝儿永远记得他新婚那一日,屋内浓情蜜意,屋外飘着棉絮般的大雪,寒天冻地。凝固了眼角的泪,也冰封了她破碎的心。
自从决然离开大越,她便存了永不踏入大越的心思。她也不再关注魏绍勤的消息,哥哥也封锁了有关他的一切。可是她心里还是渴望着回到大越,却没有一个让她回来的理由。直到父王要与大越联姻,她便不顾哥哥的阻拦,到了大越。
刻意的避开他的消息,却逃无可逃,途径燕北交界处,总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在听到他的名字霎那,所有做的心理建设都轰然坍塌。她一直以为,随着时间的过去,便会逐渐的忘却他。却不知对他的情感浓烈如酒,越久越香醇,越压制对他的想念,便越如洪流般席卷而来。
“他日后兴许有许多妻妾,但并不是我。”宝儿苍白的一笑,就着沈青岚身旁的位置坐下,双手撑着下巴道:“当初是我配不上他,如今是他配不上我。当初史今芸问我可愿意留在魏绍勤身旁,那时候并没有喜欢的多深,只是迷恋他的那双眼睛。可再多的迷恋,也抵不住他的心不曾始终如一过,他那里住进过一位女子,我很在意,何况那名女子曾经是他的妻子。”
看到沈青岚诧异的神色,宝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有情感上的洁癖,我能容许他曾经喜欢过别人,却不希望别的女人冠上过他的姓氏。可谁叫我那么爱他,可以不在乎他的前妻,心里安慰着自个出现的晚。可再多的爱,也有限制。在他娶第二个女人时,不管再痛,我也要将他从心底挖出。”
如今,他与二婚妻子散了,凭什么她宝儿就要轻贱的扑上去?做一个候补?兴许别人还瞧不上她这个替代品呢!
当初,她将自己的骄傲与自尊卸下,卑微到了尘埃里,依旧不得他所爱。如今,她倒是看淡了,不再强求。
“你知道的,他当初不娶你,不过是没有信心能给你幸福。他与那名女子,也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妻子,断了你的念头,那名女子需要魏府的声望权势拯救落魄的陈府。并没有感情!”沈青岚觉得若是二人不在一起,倒是可惜了。
“情深缘浅罢了。”宝儿扬着嘴角,忽而,想到什么识得,询问道:“世子妃,您有身孕了,多大了?”
“三个月。”一说到孩子,沈青岚紧锁的眉头,便松散了开来。
“那我要做孩子的干妈。”宝儿眉飞色舞,见沈青岚困惑,眨巴着大眼道:“干娘,我要做宝宝的干娘!”
沈青岚眉眼含笑,见她一扫方才的忧伤,心里并没有轻松。
这时,屋外一前一后的走进两个人,为首的是齐景枫,皎白云袖飘飘,颇有几分脱离尘世的淡雅出尘的高雅气质。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襟口绣着繁复的图腾,并没有其他多余的配饰,只腰间挂着一块环形玉佩。
五官深邃立体,面容冷酷,在见到宝儿的一瞬,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莫要如此调皮,下回乱跑,可不保证能找到你。”
宝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别找就是,该回去,我自是会回去。”天天跟屁虫一般,累不累?
男子似乎对宝儿的态度习以为常,抿紧唇,立在一旁并没有说话。
宝儿心烦气躁,与沈青岚说了几句话,便去了沈青岚安排的院子。
沈青岚看着如影子一般,跟随在宝儿身后的男子,不禁替魏绍勤捏了把冷汗。情路定然不会平坦,不说宝儿如今的态度,就是她的身份便注定了魏绍勤要多费些周折,何况,她身边如今有一个男子守护。
齐景枫见她若有所思,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用替宝儿担心,她不像是会吃亏的人。”
“可她是一个容易犯傻的女子。”沈青岚无事,端着一旁的针线篓子,坐着小衣。
齐景枫将一封信递给沈青岚:“汴州那边肖夫人传来了消息,纳兰卿恰好出现在那边,救治好了百姓,查出番薯汤里被人下了泻药。至于金甲卫,暗一已经调走。”
沈青岚颔首,汴州……便想起李凤姣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消息。心不在焉的放下小衣,蹙紧了眉头说道:“越来越琢磨不透,他要做什么了。”
“那便不用想,时候到了,自是知晓了。”齐景枫话落,管家匆匆的进来,面色古怪的说道:“世子爷,有齐家的人寻来了。”
“谁?”沈青岚下意识的皱眉,齐家……难道是二老太爷?
“是一家四口,称说是齐府的二老爷。”管家也满面狐疑,齐家的人,他并没有见过几个。可是那个齐二老爷是听过,与方才在门口遇见的人,并不像。
沈青岚与齐景枫对视一眼,齐松?
“请他们去花厅。”齐景枫起身,沈青岚随着他一同去花厅。当看到几个面生的人,二人眼底的讶异一闪而逝。
站在花厅是一对晒得面黑清瘦的夫妻,身前站着一位少年与一名少女。少年面容清朗,一袭麻布衣裳,洗的发白。女子穿着碎花的棉袄,面黄肌瘦,怯怯的看着齐景枫与沈青岚。
自称二老爷的男人,见到二人,推搡着少年与女子问候:“景枫,我是你二叔。”
少年与女子,轻声的唤了一声:“哥哥、嫂嫂。”少年目光沉静,落在了他处。女子拘谨的抓着自己的手,盯着脚尖,心里忐忑不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气派的宅子。
沈青岚微微一愣,他们是齐府二老爷?抓住脑中一闪而逝的头绪,沈青岚恍然了悟,他们怕是被齐老夫人赶出去的庶子齐木。
若是如此,也该找到燕北齐家才是,怎得寻到燕王府来了?
齐景枫淡淡的扫了眼齐木,面部轮廓,是与齐松有几分相似,只是……“可有证明?”
齐木一双干枯的手,指甲里有着黑色的污垢,那是常年干农活所致。连忙掏出一块贴身放着的玉佩,道:“这是玉佩。”上面刻着齐家的图腾,与一个木字。
齐景枫斜睨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这里是燕王府,姓安。”
齐木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料到齐景枫会这样说。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垂,双手搓着衣角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少征中了举子,进京会试。我们一家子将盘缠全都用完,并没有拿到举荐信。走投无路,才会来找你。”说着,连忙保证道:“我们不是为了分你们的银子而来,只是求你给少征写一封举荐信,收留我们到少征考完试,我们便走。”
齐景枫还不曾开口,齐木便拉着几人一同跪下:“我们若是要认祖归宗,何必等到此时?只是可怜少征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中举,不能因为没有举荐信,而毁了前程。左右想了想,便厚着脸来求世子爷给少征举荐信。”
齐景枫眸光微闪,他们确实是齐老夫人赶出去的庶子。看着他们背部佝偻,乞求的目光深处藏有惊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管家,安排在西厢房。”齐景枫说罢,齐木一家四口感恩戴德的叩谢。
沈青岚有些不是滋味,出自同一脉,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明明只有四十出头,却苍老的如同七十老朽。
齐景枫留下了齐少征,带着去了书房。沈青岚则是回到了屋子,到了傍晚时分,齐浅浅便两手空空的过来,见到沈青岚有些害怕,却强硬的撑着,垂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沈青岚,眼底有着惊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夫人。
沈青岚对她有着赞赏,若是第一次见面,便拿着东西来,定会让人怀疑她有不轨之心。从这一细节,也能瞧出她是个谨慎的人,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让人挑刺儿。
“安心的住下,当成自家便是,有什么需要你便找管家,都会给你们添置。”沈青岚笑看着齐浅浅,大约十五岁,相貌平凡,因农作而肌肤黑黄。正襟危坐在椅子里,拉扯着不合身的衣裳。敛目,沈青岚淡淡的说道:“成衣阁待会回来绣娘,你便自个挑选两套合身的衣裳。”
虽然是也是齐家的血脉,可终归他们已经过继到燕王府。而且,他们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打算,若是将好的全都塞给他们,到时候又回到原来的生活,便是过不下去。
看着齐浅浅摆弄着手腕上劣质的玉镯,轻叹了口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权当没有瞧见,只选了两支精细,却并不名贵的银步摇给齐浅浅。
齐浅浅没有说话,全都收了下来,选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裳。绣娘说与沈青岚听,沈青岚并没有在意,示意绣娘按照齐浅浅选得款式去做。
观察了他们几日,并没有不妥,规规矩矩的住在西厢房,并没有逾越。
“世子妃,属下觉着那位姑娘极其奇怪,穿着黑不溜丢的衣裳,闷声不吭,看着她便心情不好了。”长眉心里藏不住事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关于齐家庶子的事。
“什么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银丝碳给他们送去了么?”沈青岚昨夜里听有婆子碎嘴,西厢房里头住的人,有人冻得染了风寒。
长眉面色古怪的说道:“送了,多送了一筐。可他们向管家要了几个麻绳袋子,将银丝碳全都装起来,托出府藏了起来。兴许啊,是要带着送回家,日后慢慢用。”
“不用再送了,给他们烧炕,点燃了银丝碳再给送进去。”沈青岚挑了挑眉,她可不能因着这事儿,败坏了齐景枫的名声。他当监考官,有多少官员不服气?暗中等抓他的错处!若是克扣了齐木,旁人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也是极受影响。
沈青岚抚平了袖口,裹着大氅,便去了西厢房,她觉着有必要与他们说清楚一些事儿。
方一走到门口,便碰到了穿着衣裳浆洗发白的齐少征,手中捧着一本书,神色有些急促的朝府外走。
沈青岚张口唤住了他:“这是上哪里去?”
齐少征一见沈青岚,神色有些不自在,僵硬的说道:“给学生上课。”见沈青岚眉头一蹙,慌忙解释道:“家父家母为了我赶考的事,将田产给卖了。待我考完试,回到家乡,没有收入,定然会挨饿受冻。我便想趁着空闲,在私塾当教书先生。”
沈青岚颔首,凤眸无波无澜,淡淡的说道:“你给人授课,可会耽误了学习?若是为了赚银子,忽略了课业,落榜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父母的一番苦心?若缺银子,你便从我这儿支出二十两银子,给我做一年的账房先生。”
二十两银子,齐少征动心了,可是……
“容我再考虑考虑。”齐少征说罢,作揖离开。
沈青岚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二十两银子,他们农作一天到黑,未必能赚到,为何他却是毫不犹豫的给拒绝了?
转身去了西厢房,周氏在缝补,齐浅浅在一旁纳鞋底。旁边已经摆了四五双,大约是拿去卖钱。沈青岚拿着一双鞋底看了看,人虽胆怯,针线却是不错。“府中年底便会给丫鬟们做一套新衣,你们针线不错。不若将这事儿托给你们,算工钱?”
周氏闻言,吃惊的扎破了指头,却丝毫顾不上,惊讶的看着沈青岚道:“世子妃,您说……您说府中的冬衣交给我们母女?可是……”可是买不也要花钱?她们哪里有银子买布?
“这样吧,我提供布匹,你们就是手工。这样你们做一件衣裳,我给你们三百个铜板。府中大约要做三百件,你们二人怕是做不过来,做一百件便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会安排绣娘给你们裁布帮忙。”手脚快,差不多两天可以赶出一件衣裳。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
周氏眼底有着惊喜,激动的看着齐浅浅,齐浅浅也是同样的兴奋,她们做一百件,便有三十两银子。
在外给别人做衣裳,根本就没有这么高的工钱,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沈青岚笑了笑,若是平白给他们银子,养坏了他们的心性,倒是她的罪过。他们日子艰难,给他们提供赚钱的渠道,远比平白给他们银子,要来的安妥。
“谢谢世子妃,你真是好人。不但收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还让我们赚银子。”周氏激动的想要跪下来磕谢,被长眉给拦截住:“这是你们有这个能力,我给旁人也是做,给你们也是一样。”
周氏静默了下来,她不知晓世子妃的用意,却是知道在帮助她们。所以心里有些压力,怕做不好,让她失望。
“我……我会尽量做好的!”周氏目光温和却坚定。
沈青岚笑了笑:“这大冷的天气,屋子里昏暗,你们做针线,可以点蜡烛。晚间睡觉,拨给你们的碳,便莫要节省了。这些碳也要不了几个钱,你们若是染风寒,请大夫,花的银子远不止这些个钱,还自个遭罪。”
周氏与齐浅浅面红耳赤,他们见到这些碳是上好的,烧了也是白白浪费,何况被窝里也暖和,烧了炕头。便想着省下来,拿出去卖掉倒换银子。
“我们晓得了,倒是劳烦世子妃费心了。”周氏喏喏的说道,垂着头继续做针线。
见此,沈青岚叮咛了几句,便回了屋子。
这时,暗一神色凝重的出现在屋子里,冷声说道:“世子妃,齐少征去了盛府。”
沈青岚面色一沉,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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