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唇抿成一线,倏然看向她握在手中薄薄的信封。眸子里闪过幽黯的光芒,垂目,缓缓的晃动手中的茶杯。
龚青岚并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整副心思都在信上。缓慢的拆开,拿出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写着一句诗词。
——挑兮达兮,在泠夜兮——
在泠夜兮……龚青岚反复咀嚼,双手拿着宣纸,嘴角绽放出一抹清浅的笑,心领神会。挑兮达兮,在泠夜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齐景枫温润清隽的面容,他温柔专注的眸子在脑中盘旋。仿佛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身,贴在她的耳畔,呢喃的诉说这一句情话,不自觉地弯着嘴角笑了。
不过寥寥几句,便是道尽了相思。
空空落落的心,仿佛因这意外之中的信,而填的满满的。
凤鸣看着她眉眼如烟,盛满了柔情。白玉般的面颊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如涂抹了胭脂,尽显女儿家的娇羞。
目光微敛,落在信纸上。隐约从力透纸背的笔迹,窥出内容。手一滑,白玉描金茶杯里金黄色的茶水,荡在手背,猛然间回过神来。
他这是怎么了?
异样的情绪来得快,消失的也快,来不及让他琢磨。幽黯的眸子里,有着迷惘。为何见到她思慕齐景枫的模样,会觉得刺眼?
龚青岚将宣纸塞进信封,察觉到信封内有东西。封口朝下的倒在手心,一粒色艳如血,形似跳动心脏的红豆落在手心。
掌心红豆,极致的红与白,强烈的色彩冲击着她的视线,心底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好似攥着他的一颗心,在掌心跳动,灼烧着她。抑制的思念如潮水席卷而来,心念一动,提着狼毫快速的在宣纸上写下一句话。
——君心似我心——
装进信封,交给吕宝儿:“给我送到驿站。”
“是,大少奶奶。”吕宝儿见龚青岚明媚的脸儿似云蒸霞蔚,隐约猜到信中是什么情话儿。贼兮兮的一笑,侧耳说道:“大少奶奶,听闻有许多人在红豆上镌刻字体,缠绕在手腕。”眨了眨眼,嘴里念叨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龚青岚脸红的要滴血,妥善的将红豆收进腰间的锦囊。
“不过分开几日,如此缠缠绵绵,难分难舍。他若当真想念你,早已是追随你而来。何至于写几句拈酸的诗句,将你哄的又哭又笑?都说患难真情,你缠绵病榻,他在何处?早知他的信如此有效,我何须劳心劳肺不讨好的伺候你。回燕北时,我便将他的信贴在你床头罢,无须用药,依旧生龙活虎。”见到她的回信,凤鸣脸色倏然阴沉,忍不住讽刺几句。
龚青岚怪异的睨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阴阳怪气。心中对他如此说齐景枫,有些不悦:“你该知我是因为什么来京都?若不是为你拿密诏,何必与他分开?密诏的地图在你手中,我来不来都没多大的用处。”顿了顿,口气平缓的说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儿,与你没有多大的关联,你不必出言损人。”
凤鸣的手,几乎与白玉杯的颜色融为一体。眼底掀起汹涌的情绪,转头看向窗外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来京都不是因着我,而是为了他。又何须提醒我呢?”
龚青岚语塞。
“与我同盟,来京都取密诏,是你的份内事。我可以护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护着他。想要他被庇护,你们二人总有一个人付出成果。如今,倒是怨念我分开你们夫妻。”说到这,凤鸣似笑非笑的看着龚青岚说道:“你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他真的需要你守护?一个不对你坦白的男人,你也敢如此掏心掏肺的对他。这样不平等的感情,真的是你所说的爱?”
“我与他之间的事,任何人没有资格置喙。他不需要我守护,可我想为他分担,不想他如此劳累。他再强大如斯,在我心里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会累会苦,会生老病死,不是无所不能不知伤痛!”龚青岚脸色大变,血色褪尽。爱情里怎么会有平等?若爱着对方,为对方付出,为何要拿着一把戒尺衡量,这样就真的幸福平等了?
是齐景枫前世里对她毫无保留的好,才得已让她千疮百孔的心,保存一分柔软。
凤鸣愕然,不知她怎得反应激烈。
“我……”
“我失态了。”龚青岚攥紧了垂在两侧的手,平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前世今生的记忆混乱的参杂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哪些画面是前世和今生。抱着头,靠在引枕上,苍白的一笑:“前路如何坎坷,我唯一的心愿,便是与他厮守到老。”
凤鸣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一滴暗红的鲜血滴落在他血红的锦袍上,绽放一朵暗梅。
霎时,心烦意乱。
“日后不明不白的女人,莫要让她们去牡丹亭。”说罢,凤鸣拂袖起身,拖着逶迤及地的宽大袖摆,离开了屋子。
龚青岚轻轻叹息,隐约察觉到凤鸣对她的不同。希望,方才那番话,他会迷途知返!
“大少奶奶,方才门房来了消息。齐府递了帖子,邀您去一趟。”红玉看着阴沉着脸离开的凤鸣,探头进来通报。
龚青岚颔首,让红玉梳妆,随即便去了齐府。
而凤鸣离开后,本来打算去书房静一静。忽而,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一转,便出了府,直接去了驿站。
驿站是传递文书和军事情报的地方,或者是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
龚青岚是以凤鸣的名义,将信送往燕北。
凤鸣报了名讳,驿站的信差,便将那封还不曾送出去的信翻找了出来。
“大人,可是这封?”信差恭敬的将写着齐景枫亲启的信,递给凤鸣。
凤鸣颔首,问信差要了笔墨。拆开信,拿出那张宣纸,在‘君心似我心’后面,提写一句‘我心冷如冰’。“这封信是军机要件,给我加急送去。”
信差是识字的人,信里的内容,早已无意见看进眼底,听着国师这般说,眼皮子一跳。却也不敢说什么,谄媚的应承道:“大人放心,保管几日内,小的给送到。”
凤鸣满意的颔首,看着有月无星的天际,觉得天气极好。
——
齐府里头,龚青岚给老夫人,张氏,胡氏请了安。
老夫人打心眼里喜欢这文文静静,素净优雅的龚青岚,连忙拉着她的手坐在身旁,道:“今日里突然请你来,可有扰了正事?若有下回,你且搁着,忙完正事儿再来。”说罢,替龚青岚理了理鬓角的散发,笑的一脸慈祥。
张氏见老夫人喜欢的紧,忙吩咐下人将上等稀奇的果品端上小几,说道:“这会子不早不晚,侄媳妇儿怕是肚子里有些空,先吃些垫垫肚子。”
胡氏也应承道:“是呀,侄媳妇儿,只当在自家。莫要拘谨客套!”语气里格外的热忱。
龚青岚起了疑,胡氏势力,但是不会在老夫人面前耍花哨。难道,府中出了事?
张氏见胡氏一句话,龚青岚有些变了脸色,笑着圆场道:“老夫人可疼侄媳妇儿了,今儿个邀你来,怕你闷着,早先将小戏儿给请了来,在园子里预备着呢。”顿了顿,打趣道:“昨日里天气凉爽,满园子的秋菊都开了,请母亲出去赏菊,找戏子唱戏解闷。母亲不肯赏脸,说什么:‘来来回回听了好几回,咿咿呀呀,不知唱什么,吵得头风发作。’”张氏掐着嗓子,学的惟妙惟肖,哄的大家笑得打跌。
龚青岚眼底盈满了笑意,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便搀着她去听戏。到了晌午,有人过来传饭:“老夫人,是在园里开饭,还是去屋里头?”
“岚儿,你可要边用膳边看戏?”老夫人侧头询问龚青岚。
龚青岚看着老夫人眼底的疲色,笑道:“去屋里吧,清静些。”扶着老夫人起身,便瞧见胡氏眼底有着担忧、焦急。
“二婶娘,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龚青岚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便开口询问道。
胡氏见龚青岚开口,眼泪在眼眶打转:“侄媳妇儿,二婶娘对不住你。婉儿那丫头糊涂不知事,差点闯下了大祸。将从你那里得的物件,给别人用一套珍珠头面给换了去。不知晓是为了陷害你,还差点牵累了整个齐家。”说着,便呜呜哭泣。
龚青岚眉心一突,想到齐浅婉,叹道:“二婶娘,小姑子是无心之失,这回只当长记性。”
胡氏抹着泪,强笑道:“二婶娘就知侄媳妇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婉儿也知错受罚了。如今跪在祠堂里抄写经文,天可怜见的,膝盖肿的如馒头,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我这做母亲的没有教好,害得她受如此大罪,心里不好受。给老太爷求情,老太爷要征询你的意思。这不,二婶娘就腆着脸,来向你求情。”
“知错了便好,二婶娘快些去让小姑子起来,一同用膳。”龚青岚笑着宽慰。
胡氏立即转哭为笑,说了几声龚青岚是个心好的,忙不迭的朝祠堂去了。
老夫人见龚青岚宽容,心中有善,满意的点头:“那个丫头早该整治,原本要多罚她几日,让她亲自去你府上请罪。可我这有事儿与你说,便让你过来了一趟。”
“老夫人,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两家话?倘若小姑子生了害人的心思,断然是不能轻易饶了去,如今她已知悔改,罚也罚了,就这样吧。”龚青岚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替齐浅婉说情。
老夫人忧心的说道:“若她们有你这般知事,也少操许多心。过几日,我便带你去见一个故人,你只管穿着朴素些,她不喜穿着浓艳。”
龚青岚点头,抬眼见,见到胡氏不知何时,已经搀扶着齐浅婉站在身后。
“快给你嫂嫂赔罪!”胡氏催促着齐浅婉。
齐浅婉衣裳布满了皱褶,发髻微乱,面色惨白,身子倾斜的靠在胡氏的身上。从她狼狈的外形,可以瞧出她已经几日不曾缓过衣裳。
齐浅婉脱离胡氏的搀扶,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
痛得齐浅婉倒抽口凉气,面色扭曲,双手捂着膝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泪水滚落,一脸的悔恨:“嫂嫂,婉儿险些酿成大祸,已经知晓做错事,多谢嫂嫂宽容,不予婉儿计较。”
龚青岚看着她红肿的膝盖,上滑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臂上布满了荆痕,微微叹息:“快起来换衣裳用膳,好好躺床上去休息。”说罢,龚青岚入了坐。
齐浅婉再三道歉,适才回了院子。
龚青岚用完膳,有人通报睿王来府上。
老夫人轻叹道:“皇后不知为何,好端端的有意向娶裳儿为睿王妃,裳儿百般不同意。前几日欢欢喜喜的出府,回来后便魂不舍色,今日里欢喜的出去,回来便是失魂落魄,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
龚青岚不知她那样做是对是错,怕是凤鸣对她说了什么。睿王来齐府,龚青岚也不久留,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老夫人再三叮咛,几日后穿着素雅,去会故人。
——
水峘带着唯一的儿子,亦是唯一的嫡子,应水贵妃召见,进宫探望。
水贵妃见着二岁的弟弟,满面欢喜,抱着还在坐在膝上,伸手逗弄:“可会背诗了?”
水峘笑着说道:“他调皮的紧,娘娘莫要被他伤着了。”
水贵妃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不介意的说道:“芊儿为了这事儿没了,本宫这心里难受的厉害,每日里都做着梦,说她死有不甘。”
心里总归是心虚的,父亲娶了母亲,生下她,母亲一直没有怀有身孕。父亲便一个一个的往府里抬小妾。妾侍的肚子也不争气,生的全都是些个女儿。后来母亲再次有身孕,父亲母亲都很高兴。毕竟是希望家产由嫡子继承,可好景不长,前朝覆灭,父亲被流放。吃了不少苦头,母亲生下来的不是期待已久的儿子,还是个女儿。母亲因此伤了身子,对水芊芊并不喜爱,直到满月时,京中来信,重用父亲,有个道士说水芊芊是福星,父亲母亲信以为真。将她捧在心口疼宠,而她自然受到了冷落。
便知道只要对水芊芊好,父母才会关注她,对她好,她便一直扮演着好姐姐的角色。水芊芊也如愿的依赖她,对她格外的好。久而久之,她也分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做戏。
当父亲有意让水芊芊进宫,她恐慌了,怕家中支持水芊芊而舍弃了她。怕水芊芊独占了皇宠,她门庭冷清。心中想着要水芊芊死,可水芊芊真的死了,她并没有开心,反而心痛。每日每夜的做噩梦,梦见水芊芊满脸血的问着她为什么要杀她。
她没有害水芊芊,是龚青岚那个贱人害死她的。心里于是有了计谋,想来是水芊芊恨自己没有给她报仇,只要龚青岚死了,她再做点法事,水芊芊便不会来找她了!
水峘脸色一变,良久,抱过孩子说道:“她也是自找的,与睿王私相授受,偷吃禁果,败坏了名声。倘若传出去,连你的声誉也会受到牵连。我们水家好不容易崛起,断然是不允许这些事发生。她生来水家不曾亏待她,死亦是她同意,为水府做出贡献,有何不甘?”顿了顿,叹道:“她怕是心里怨怪着龚青岚将她给逼死的。”
“父亲,你莫要忘了,我们府中是因着芊儿而兴旺,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能改变。如今,她死的这样凄惨,难道就这样算了?”水贵妃心里不安,太医说她心思太重,若继续这样下去,腹中胎儿不保。这是要遭报应了!她说要给芊儿报仇,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
双手捧着腹部,感受着孩子的踢动。水贵妃眼底闪过一抹狠辣,她不能在等了!
“我已经开始部署,你莫要插手,安心的养胎,好生下皇子。”水峘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他要对付的不只有龚青岚!
凤鸣在,他的富贵便是再难以高升。
“父亲,你还要再忍,在观望?等你部署好,兴许龚青岚也在暗中对付我们。你也知道这个丫头有些来头,也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便逼得妹妹没有退路,又与皇后结成联盟,国师定是向着皇后了。我们水府吃了个哑巴亏,哪里能忍下去?若这会子忍下去,日后不知多少人骑在头上欺压。”水贵妃眼底闪过厉色,看向殿外,冷厉的说道:“芊儿可不能白死了。”
“你是?”水峘心中有了底,怕是水音心中早有了主意,今日唤他进宫,不过是只会一声。
“父亲,不能留下这个丫头,她既然是皇后的人,又是害死芊儿的凶手,断然没有理由放了她。”水贵妃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水峘见她势在必行,沉吟了片刻,询问道:“如何做?”
“父亲等着便是。”水贵妃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
一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手臂上挎着篮子,篮子用布遮掩了,在齐府门外东张西望。
不一会儿,便出来一个穿着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女子,赫然就是齐浅婉。
丫鬟连忙迎了上来,恭敬的唤道:“齐小姐。”
齐浅婉脸色一变,冷声说道:“又是你!”眼前的丫鬟,俨然就是上次从她手中换走了金钗的丫头。
“齐小姐,上次的事儿有误。我们家小姐极为喜欢你那支海棠花金钗,可是不知怎得,放在梳妆盒里,第二日想要佩戴时,便是不是见了。过了几日,听到发生那样的大事,吓得不敢出府。这不是心底过意不去,便让奴婢来给您道歉。”丫鬟笑吟吟的解释,将一副赤金头面塞进齐浅婉手中。
齐浅婉掂量着这副头面,眸光一转,笑道:“无须这么客套,她也是无心之失。”说着,作势把东西给递回去。
丫鬟哪里敢要,连连摆手道:“这是我们小姐给的谢礼,至于那个金钗的主人,我们小姐给她做了糕点赔罪。还得劳烦齐小姐为我们小姐跑一趟,顺道邀她去客栈一叙,亲自赔礼。”
齐浅婉掀开篮子,里面放着几块糕点,盖上道:“只有这些?”
“齐小姐,你邀钗子主人的时候,莫要说是我们小姐相约,怕她以为我们小姐不安好心,不愿意去。”丫鬟再三叮嘱。
齐浅婉笑道:“晓得了。”说罢,便驱车直奔国府。
——
连着几日,龚青岚不曾见到凤鸣,就算在院子里碰上,凤鸣都是来去匆匆。
龚青岚闲来无事,坐在屋子里做着针线,吕宝儿掀帘进来,将一封信放在桌上。龚青岚虽然知晓里面是什么,依旧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儿,拆开信,尔后倒出一粒红豆。
自那日收到信件起,里面再没有只言片语。每封信里,只放了一粒红豆。
失笑的装在香囊里,待集齐了,在给人刻字。
“大少奶奶,大少爷怎得如此不知情趣,天天给红豆,这是要相思成灾了。”吕宝儿看着红豆儿,忍不住打趣。
“你越来越不将我这个大少奶奶放在心里,成日里打趣,再敢多说半个字,小心我将你扔回庄子上。”龚青岚故意唬着脸,恐吓。
吕宝儿连忙说道:“我的好大少奶奶,莫要动怒。大少爷兴许此刻倚在窗前,抚弄着你的画像,慰藉相思。可要宝儿给你做一幅画,解解馋?”
解解馋?
龚青岚精心描绘的眉,微微绞拧,笑骂道:“宝儿这是要说人家了,可要我给你指婚?”
心里不由自主的想他,此刻在做什么?
“别,大少奶奶。否则宝儿患上相思,如何尽心伺候您呀?”说罢,吕宝儿行了礼,脚步轻快的退了出去。
龚青岚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想着快点去那密诏,好赶紧回燕北。
这时,红玉进来通报:“大少奶奶,齐府二房的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龚青岚收拾针线篓子,便瞧见齐浅婉挎着篮子进来,就着龚青岚身边的位置坐下,笑道:“嫂嫂,婉儿是来给你赔罪的。”说罢,将手中的篮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做的糕点,你尝尝口味儿好不好。”
龚青岚揭开布,端出糕点放在桌子上,看着上面花开富贵的花样儿,笑赞道:“手儿真巧,这花儿就像是初绽的模样,你也尝尝。”
齐浅婉摇头道:“嫂嫂,这糕点特地给您准备的,婉儿怎能吃呢?何况,这是婉儿亲自做的,想吃的时候,自己再做便是。”
“是么?”龚青岚眸光微冷,看了眼窗外晃动的人影,拿着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不错。口感细腻,不黏不糯,有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儿。”
齐浅婉眸光微闪,微微含笑。“嫂嫂,上次祖母邀你去会见故友。今儿个本来要知会你用完膳去客栈,可瞧见我来找你,便托我给你口信。”齐浅婉转动着手腕上赤金手镯,缓缓的笑道:“记得穿戴素雅。”
龚青岚点了点头:“我会过去。”吩咐红玉给齐浅婉拿了赏。
齐浅婉笑盈盈的接过,见事情办妥,便提着空篮子离开。
龚青岚见她走了,拿着帕子放在嘴边,将咬下的那口糕点吐出来,包着扔在了桶镂里。看着窗棂上站着一只跳跃的鸟,龚青岚拿着一块糕点,碾碎了,洒在窗台。鸟儿尖尖的嘴,啄食了糕屑,不一会儿,便扑凌着翅膀,倒在了地上。
红玉看到这一幕,惊呼道:“大少奶奶,这糕点是方才……齐小姐带来的?”想到上次的事儿,红玉一脸愠怒。“大少奶奶,她这人存了坏心思,何必为她说好坏?当初就该跪死在祠堂!”一点都不安份。
龚青岚笑着摇头,拍了拍手,示意红玉将府医请来。
府医看着桌上的糕点,摇头道:“下得是慢性毒和情毒。若是吃下去,会立即情毒发作,而后过了几日,这慢性毒药便会发作,悄无声息的死了,也寻不到凶手。”
红玉脸色发白,见龚青岚从容淡定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大少奶奶,您也太冒险了,若是有个万一,叫奴婢如何向夫人、大少爷交代?”
“你太多心了。”龚青岚淡淡的说道,动手将一块绢帛摊开在桌上,一块一块的糕点,放在绢帛上,包裹好,揣进袖口内袋。
“大少奶奶,您这是?”红玉疑惑的看着龚青岚,不知道她把东西包起来做什么。
“自有用处。”龚青岚话落,便瞧见凤鸣掀开帘子进来,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多了几分疲倦。
“得闲便随我出去走一趟。”凤鸣脸色不大好,额间的那一笔朱砂,似是如他的心情一般,黯淡无光。
龚青岚见天色尚早,草草的收惙一番,便随着他出去。
“什么时候我们去找密诏?”龚青岚只觉得马车内很闷,便开口打破沉寂。不想,这话一出,周身的空气仿佛被冻结,瞬凝成冰。
凤鸣手指摩挲着杯身,静静的凝思。从来不知道,有些时候,简单的一句话,寻常的一句询问,会如此的伤人心。
不过离开半月不到,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是啊!她终究是要回到燕北,回到那个是她夫君的男人身边。
他又是谁?
不过是半道里突然出现的表哥而已。
就算想要多留几日,她也终归要走,做再多的挽留也是徒劳。
“明日。”凤鸣忽而冷淡而疏离,看着龚青岚眼底的不解,重复道:“明日找密诏。”
龚青岚颔首,明日找到,过一两日回燕北,不过十日,就能见到他。
凤鸣见她如此,心里头发堵,自作自受!
看着他冷沉的棺材脸,龚青岚掀开车帘,望着繁荣的街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便知。”凤鸣阖眼,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被气死。
龚青岚也不再问,放下帘子,不多时,便到了。下马车,适才发现是城门口。前方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轻纱拂动,里面的人若隐若现。
薄黎希躺在马车中央,身侧伴随着两名身着薄纱的女子,看到龚青岚与凤鸣到了。便起身抱着两位美人跳下马车,刚毅俊美的脸上,带着痞痞阴邪的笑容。
“你们回去。”薄黎希拍了拍美人的脸,让她们随着侍卫一同回侯府。
“世子……”两位美人不依不饶,柔软如蛇的缠了上来。
薄黎希好一顿哄,两位美人才不舍的离开。
龚青岚不知他的本性是如此,还是来到京都,刻意变成这模样。他身上的情毒已经解了,断然是不会离不开女人。
唯一的答案便是,他不想让人知晓他解了毒。
“走,好久没有喝上一杯,今日里不醉不归!”薄黎希伸手搭在凤鸣的肩头,被凤鸣拍开:“洗干净再去。”
薄黎希也不在意,看着龚青岚眸光微闪,笑道:“你与他闹得不愉快了?”否则,凤鸣怎么会一直臭着脸?
龚青岚睨了眼凤鸣,凤鸣似乎不悦,剑眉微蹙。“我怎么知道?他这几日都这模样,大约是有烦心事。”
“他也有烦心事?”薄黎希挑眉,语气有几分惊异。不知他是惊诧,还是带着讽刺。
龚青岚笑而不语。
一行三人,来到了酒楼,薄黎希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口气嚣狂,看着赏心悦目的女子,便会轻佻的言语调戏。
龚青岚眼底闪过深思,突然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沉重的包袱。薄黎希在燕北,虽然阴邪善变,却是稳重城府极深的人。哪像现在,活生生的一个没有脑子的二世祖。
凤鸣见怪不怪,径自上了楼。
薄黎希还在下面与人争抢女子,仔细一看,龚青岚不禁失笑,那人可不就是四王爷即墨卿?
“他看的上眼的女人,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动手抢?”龚青岚也觉得是这样,反正现在京都薄家为大,只要不抢皇上的女人,谁又敢说什么?
凤鸣透过窗棂,看着大厅的情况,笑道:“不是谁都有资格让他抢。”
龚青岚脸上的笑容一滞,琢磨出他话里的深意。看着即墨卿,目光里有着探寻。即墨卿好似有所察觉,朝龚青岚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卷着袖子对薄黎希动手。
薄黎希不甘示弱,把女子抢着护在怀中,一拳打在即墨卿的脸上,一脚踹了过去:“小爷不在京都半年,就有人敢抢小爷看上的女人,活得不耐烦了?”伸手一挥,几个侍卫上来,围着即墨卿一顿暴打。
薄黎希咒骂了几声,便抱着人进了雅间,挥了挥手,女子从雅间的暗门离开。
“你一来,闹得这样厉害,不怕皇后唤你进宫问罪?”凤鸣斟了一杯酒,浅啜了一口。
“有人想要看到,我便满足他。”薄黎希眸子里闪过一道阴霾,端着酒一饮而尽。
“你打他,不怕得罪了?”龚青岚疑惑,皇上对四王爷的态度很奇怪,当初极为疼宠他,几番要封他为太子,最后不了了之。而在宫中那场算计,却是将四王爷拉下水。
“岚儿,不是所有人都如表面那么简单,身在大宅,都是要精心控制情绪,算计恰当。何况是朝堂,便是每人都要带上一层皮。”薄黎希话里透着无奈。
龚青岚心神一动,看着抱着头,躲闪着被侍卫打的即墨卿,眸子里有着深意。皇上将他推出来,是要逼他争抢么?
从袖中掏出锦帛,把糕点拿出来,放在薄黎希跟前:“你瞧瞧,这可是你中的情毒。”
薄黎希捻着一块,凑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阴沉的说道:“对你下手了。”
“水贵妃。”
“里头的慢性毒是她还差不多。”薄黎希满脸讽刺,眼底闪过浓厚的杀意。
龚青岚心一沉,见薄黎希这模样,显然是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张口想要问,便听他开口说道:“赌约输了,心里郁闷着,看着心属的人儿在眼前,又不能动旁的心思,憋坏了吧?”薄黎希笑着一脸贱样,调侃着凤鸣。
凤鸣冷冷的瞥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等着回去被侯爷问候。”
薄黎希一噎,摸着鼻子,没有再开口。
用完膳,各自散了。
薄黎希回到府中,迎头便是一根刑杖劈来。薄黎希抱着头,闪身避开:“父亲,你这是要打死儿子。”
薄宗石冷哼道:“你这不孝子,才来京都,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薄黎希不以为然的说道:“儿子维护自己的女人,难道有错?”
薄宗石气得面红耳赤,举着杖刑打在薄黎希的背上,怒斥道:“快把那些女人给遣散了,否则滚回燕北去。”眼不见为净。
薄黎希揉着后背,还来不及开口,门口便传皇后宫里来了人,传世子爷进宫一趟。
“你姐姐如今举步维艰,你就安份,莫要给她添乱了。”薄宗石突然扔掉手中的刑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不少。
薄黎希眸子里闪过些微动容,随即,不屑的说道:“朝中我们薄家独大,连皇帝都要看几分脸色,怕他作甚?若大姐这都对付不了,索性回府算了,这皇后做的够窝囊。”
薄宗石两眼圆睁,气的差点吐血。
薄黎希趁着他没发怒,赶紧随着内侍公公坐着马车进宫。
——
宁和殿内,幕画公主听到宫婢说薄黎希回了京都,当即在酒楼和四王爷抢女人,揍得四王爷鼻青脸肿。
皇后听了勃然大怒,当即让人把薄黎希给请进宫。
幕画动了心思,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母后现在忙着收拾薄黎希,断然会对她疏松管教,她就可以偷溜出宫。
这时,远儿走过来,对幕画说道:“公主,您上次让奴婢收买国公府一个丫鬟,让她盯着龚青岚。方才传来消息,龚青岚用完午膳,会去客栈会故人。奴婢打探了一番,其实是与四王爷私会。”
幕画眸光一冷:“消息属实?”
“千真万确。”远儿重重的点头。
幕画眼底闪过一抹阴冷,龚青岚这贱人她就知晓不是个好东西,霸占了凤鸣,不甘寂寞的又勾搭上四弟。上次给她逃过一劫,害得自己吃板子,这个恶气堵在嗓子眼,闷得她心里犹如火在烧一般难受。今儿个,可算给她找到机会了!
“你去给本宫备一趟宫女装来。”幕画本来想要叫人去揭穿龚青岚的丑态。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想要亲自去看她身败名裂。
收惙好了,幕画偷偷的藏在出宫采买的马车里,出了宫。
而龚青岚用完膳,换着素净的衣裳,吩咐暗一几句,便去了指定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