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蝉的到来,打破了将老夫人送走的计划。
未免被外人瞧着笑话,几人进了府,在前厅坐下,顺道去请二房的人过来。
老夫人提议将许榕接回府,得到龚青岚的反驳:“老夫人,二婶娘私放利子钱置办房产,摊上了人命官司,若将她给接回府,事情有一日捅了出去,如何是好?败坏名声是小,若是毁了祖业,百年归寿后,都无脸面见齐府祖宗。”
闻言,本来对龚青岚不满的齐蝉,倒是点了点头。在京中有几乎世家大族,私放了利子钱,被皇上抓拿住把柄,适才给抄家流放了。如今树大招风,齐府也是不大太平。她听闻夫家说皇上要对齐家动手,便急急的赶来了燕北。
“母亲,侄媳妇说的有理。二弟也是不成气候的,家中不可无女主人,不如让二弟停妻再娶。”齐蝉说罢,察觉话里头出了错,连忙纠正道:“停妻再娶触犯律法,不如寻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娶进府抬成平妻,匡扶家业。至于许氏,便让她在静心庵悔过自省罢!”
龚青岚听出齐蝉话里的意思,不可休了许氏,便叫她这辈子待在静心庵。另娶平妻,不过是名头上等级略低,却是以正妻之礼进府。
老夫人心动了,许氏败在龚青岚手中,再接回来,也是斗不过。不如寻个厉害点的角色,也是好的。
“蝉儿,幸而你来了。母亲年事已高,不中用。说不定哪一天就两眼闭过去了!这心里头就是放不下你二哥。”老夫人捻着帕子擦拭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龚青岚说道:“这个家已经分了,你二哥却是将产业全都典当。如今,就算重新改过,也不知谋什么差事。”
齐蝉深思,手中拿着茶盖,拨散热气。转眸看着龚青岚,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根本不似作假。她来时也请人来查探过一番,确实是母亲做错了。
心底暗道母亲不精明,被许氏给哄成个没脑子的人。当年的那份劲儿,都喂狗了!
景枫是齐府家主,她不好好捧着,偏生处处刁难。一颗向着二房的心弯得离谱,扳都扳不回,也合该落得这般凄苦的下场。
想到此,齐蝉嘴角抖了抖,觉着她这想法着实不该,这人再如何,也是她的母亲。
“这府里头的财产,母亲你已经分配好,原来如何,如今也按先前的来。二哥自个不成气候,败光家业,难不成还要侄儿养着不成?侄儿供奉您没错,二叔倒是有些远。二哥有儿女,如何也轮不到侄儿管。”齐蝉心里憋闷,大嫂不主持庶务,便是闹得乌七八糟。放下茶杯,叹息道:“母亲也分了一些个体己的银子,你若看不过眼,便从你体己里接济二哥。”
老夫人气噎,鼓着眼珠子瞪齐蝉!
原来还以为她回府,帮衬着一同对付龚青岚,谁知她竟是向着大房!
“蝉儿,这怕是不妥……”老夫人撇了撇嘴,不甘心的想劝动女儿。
可齐蝉根本不听她母亲的话,京都十几年的生活,使她极会观颜察色识人心,她母亲就是挑事儿精,作得家宅不宁。
这家也分了,还想要大房掏银子给二房,哪里有这等事?当初若心疼二房,何不分多一些个?如今不是生事闹得家宅不宁么?
“母亲,你若不舍得,便由着他们去罢!”齐蝉抚了抚鬓角散发,对龚青岚说道:“侄媳妇儿,母亲生病这样的大事儿,为何不去府外请大夫?身为府医,诊脉还要讨酒吃,就该要打发了去。这不,还耽误了你的病情。”顿了顿,叱责道:“这也罢了,你都不给母亲用膳,不许旁人探望,将她锁在院子里头禁足。今日若不是我来,都给你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龚青岚虚弱的笑了笑,垂眸道:“老夫人不愿诊治,又不肯用膳。我心焦啊,看着她日益憔悴下去,心里头针扎似的,未免旁人说我怠慢、苛刻了她,便每日里送两顿燕窝,瞧着她喝下才走。我到底是年轻,老夫人比不得我的身体,自然是要先紧着她。可我大意了,老夫人病还不曾好,我却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叮嘱她好好养着,想吃什么,便到我那儿去取,若我那儿没有,则叫采买婆子去买。”
看着老夫人脸部肌肉抖动,双眼喷火似的,龚青岚继续说道:“大夫说老夫人要静养,我便将她拘着了,不许旁人探望,扰了清静。今儿个老夫人突然囔囔着出去散心,本来好端端的上了马车,不知是谁嚼了舌根,老夫人突然发作了起来。”说着,龚青岚愧疚的垂泪。
发作?
齐蝉狐疑的看着老夫人,怒容满面,情绪爆满的将要绷不住炸裂。眉头微微一蹙,母亲脾气越发容易失控了。
“母亲得的是什么病?”
“我没病!”老夫人挥落了桌子上的茶盏,怒斥着齐蝉道:“蝉儿,你怎么也被这贱人蛊惑了?她虐待我,找人天天扎我,你要为我报仇!”
“够了!母亲,今儿个你嫌脸丢得不够?”齐蝉冷沉着脸,满目寒芒,瞪得老夫人遍体生寒。嘴一瘪,怯怯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声张。
齐蝉收回了视线,看向龚青岚。
龚青岚咬着唇,难以启齿道:“大夫说是失心疯。”
齐蝉不疑有他,老夫人说话颠三倒四,动不动便是撒泼闹事,确实是有问题。歉意的说道:“好孩子,倒是委屈你了。这事儿传出去,可要毁了齐家的声誉。”
“这是岚儿应当做的。”龚青岚满心羞愧,心中暗自诧异,不明白为何齐蝉向着她,却是不偏帮老夫人。眸光一闪,心中隐隐有些了然。
见此,齐蝉笑了笑,再也不说旁的,品着茶,等候二房。
这时,莲叶进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姑奶奶,二老爷不愿来,说他在二房好好的,不会到大房打秋风,求施舍。”
齐蝉脸色阴沉,染着薄怒。冷笑了几声,却是没有开口说话。怕是方才她们的谈话,给二哥听了去。
“母亲,二哥硬气着,不需要你多生闲心。有这份心思,何不多多去外边走动走动。”齐蝉说罢,便让人扶着老夫人回了院子。转头对龚青岚说道:“侄媳妇儿若是有人选,便与我说一声,好替你二叔相看相看。”
龚青岚应下,起身目送齐蝉离开。
“大少奶奶?”红玉见龚青岚倒靠在椅背上,惊呼道:“身子可是累了?”
龚青岚弯身吐出藏在舌下的参片,苦涩的笑了笑,身子不禁折腾了,算算日子,今夜里就要带着他去薄黎希府上了。“你去同仁堂,叫阮大夫给我开一味药。”
红玉看着桌上的参片,气红了眼,抹着泪水道:“奴婢是仆,身份上不能越过大奶奶去,就算你作践身子,也是不能呵责你几句。你明明知晓身子太虚,大夫叮嘱过你,虚不受补。您血气不足,阴虚内热,最忌补阳,您还含参片,这不是火上浇油么?身子败了,您才罢休?”说罢,红玉跪在地上,等着受罚,毕竟她是冒犯了主子。
她哪里不知这个礼?这两日她在昏睡,不曾进补,整个人没有精神,昏昏沉沉,只有含参片,适才能强打起一些精神来应付老夫人。谁知,姑奶奶回府,又给拖延了时辰。
“行了!我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数。”龚青岚唤红玉起身,扶着她回了院子。听到红鸢说大少爷回了府,连忙坐在铜镜前,让红玉匆匆给上了点脂粉。
刚刚躺在床上,齐景枫便进了屋子。看着她露出一张脸,精神不足的望着他,心底闪过心疼。坐在床沿,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脸颊,入手冰凉,手指微微卷曲,温和的说道:“累着了?”
龚青岚颔首,想要伸手抱着他,可手臂的伤口疼得厉害,只能将脸埋进他的手心:“唔,很累。”
“你要找的那个账房先生,我给你请了来,这样你也便轻松一些。”齐景枫心怜,若知她累得病倒,之前就该把王逸凡请进府。
龚青岚困顿的闭上眼,喃喃的说道:“那个祖上出了三个进士,一个阁老的王逸凡?”
齐景枫抿紧了薄唇。
“他那一手账算的不错,是我见过最好的。”龚青岚没有察觉到身旁人微妙的变化。
她每说一句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唇畔一张一合,仿佛羽毛般扫过手心,心中一动,坐直了身子。
“改日里你与我去书房算账。”齐景枫身子倏然紧绷,面不红,心乱跳的说道。
龚青岚并没有领悟他话中的意思,懒怠的嗯了一声,慵懒的说道:“今夜里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好。”齐景枫侧身躺下,左手穿过她颈后,将她的头枕在手臂上,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忽而触感不对,伸手去摸。
龚青岚只感觉自己被他那一摆弄,伤口裂开,痛的脸皱成一团。感受到他搭在肩头的手,试探的朝臂下捏。一个侧身,趴在他的胸膛,正好胸口压住他那一只手。
齐景枫眼底有着尴尬,他手一抽动,便是触到那绵软,她更加用力压紧了一分。手一顿,便再不敢动,由着她压在身下。
将脸埋在他胸口的龚青岚,嘴角微微上扬,沉睡了过去。
——
陈府
齐楚婴穿金戴银,日子过的舒适惬意,就连脸上的疤,都被陈萧给的药膏祛除了。
看着铜镜里光彩动人的模样,齐楚婴脸上露出一抹娇媚的笑,却又透着瘆人的冷意。
龚青岚,你千方百计毁了我的脸,无非是不想我变成金凤凰。
可,那又如何?
她如今虽是妾,陈萧待她千依百顺,与那乡野村姑,行为粗鄙的李凤姣比起来,她更得陈萧欢心。否则,陈萧为何十有*,是夜宿在她的屋子里?
手摸向肚子,李凤姣给她喝的避子汤,她拢络了厨娘,全部换成了补药。若她肚子争气,一举得男,不但可以得到陈家产业,还能坐上夫人的宝座。
“小桃,你去知会夫人一声,我出府一趟。”龚齐楚婴拨弄着头上的珠钗,放下铜镜,整理着衣裳,将手递给小橘,扭着腰,妖娆多姿屋子。极为享受护卫如饿狼一般,散发着绿油油的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有一股莫大的成就感,填满她渐渐扭曲的心。
瞧,她青春奔放,美妙可人,陈萧怎能不对她倾心?
“姨娘,老爷说让您早些回府,他今夜宿在您房中。”小桃不一会儿,便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齐楚婴挑眉:“哦?夫人如何说?”
“夫人吩咐奴婢告诉您,好生伺候老爷,莫要怠慢了。”小桃吱吱唔唔的说道:“奴婢听说夫人……夫人有了身孕,方才被诊出来。”说罢,小桃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齐楚婴的神色,齐楚婴挥手,一巴掌甩在小桃的脸上,印下四个手指印。
怀孕?
齐楚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消化了这消息。脸上一阵扭曲,这个贱人不说不会下蛋么?怎得突然就怀上了?
震得发麻的手心,贴在了肚子上,眼底闪过狰狞。这贱人给她避子汤,却是自个怀孕!心底愤恨不甘,若是她率先生下陈府长子,那还了得?
不,不行!绝对不能给她生下来!否则,这辈子她都只能为妾!
齐楚婴似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庭院里急行几步,眼底骤然闪过一道亮光。附在小桃耳边嘀咕了一声,露出一抹狠唳的笑:“我今儿个乏了,便不出府了。”风情万种的走进屋子。
晌午时分,陈夫人端着一碗汤药喂下突然病倒发高烧的继女,看着她烧的迷糊,大半数的药汁流了出来,脸蛋红得似熟透了的苹果,伸手一抹,一片滚烫。
陈萧站在陈夫人身后,一张国字脸,五官英挺。大约二十七,脸上却有着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睿智稳定。
“商儿如何了?”陈萧浓墨般的眉头紧蹙,陈商是他与亡妻生下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子嗣。
“奶娘说商儿贪凉,受了风寒,发了高烧。喂下药,却丝毫不见起色。”陈夫人心焦如焚,她知晓陈商在陈萧心中的地位。他信任她,将孩子寄养在她名下,可她却辜负他的信任,将孩子照顾得病了。
“去寻燕北最好的大夫给商儿医治。”陈萧果决道。
陈夫人立即吩咐丫鬟去寻大夫,不到一个时辰,便寻来五位大夫,可依旧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烫,人浑浑噩噩,说着胡话。
陈夫人心焦,摸着肚子,觉着这个时候告诉他,无疑不是一个好时机。怕有心人说她有了自个的骨肉,便是容不下前头夫人生下的孩子。
眼底闪过一抹黯淡,端着水,亲自为陈商擦身。
陈萧注意到她眼底的暗光,皱了皱眉,并不说什么。便避嫌的出了屋子,只听见两个丫头压低了声音,在回廊转角处攀谈:“听说侯府里的三少夫人,中了符咒厌魅之术,突然暴毙而亡。这是真是假?”
“哪里有假?听说宋祖皇后便是用道符做法事,触犯忌讳招致折寿灾祸,并且将灾祸诅咒在宋祖皇帝头上。皇帝当夜里身子不适,抽丝剥茧查出皇后,勃然大怒,当即降旨:皇后旁惑邪言,阴挟媚道,贬去庵庙做了道姑。还别说,这之后,宋祖皇帝便真的好了,并且禁止厌魅之术。”
陈萧鬼使神差的朝这方面想,孩子好端端的,怎得病得这样重?
“老爷,老爷,商儿吐了。”陈夫人急的眼眶通红,连忙呼喊着陈萧。
陈萧冲进去,便看到陈商不住干呕,呼吸短促,忙唤府医。府医却是摇了摇头:“说也奇怪,大小姐并不是感染风寒,这病来势汹汹,倒像是招了小人诅咒。如今,听天由命,大小姐挺过来,便相安无事。”
陈萧心渐渐的,渐渐的下沉,不由自主的想到方才两个丫鬟的话,沉吟了半晌,道:“来人,搜。”
“老爷……”陈夫人看着几个丫鬟在屋子里头四处乱翻,欲言又止。心底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忽而想到了今晨她不适,请了府医诊脉,恰好这时,齐楚婴的丫鬟来寻她问玉牌出府。难道她知晓自己有了身孕?
思索间,丫鬟在陈商的褥子下搜出了殡葬用的纸钱。床底下找出道符,还有扎刺着生辰八字的布偶。
陈萧看着这些个东西,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额头青筋鼓动,阴寒森冷的目光看向了陈夫人,道:“这是什么?”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陈夫人心头发慌,当真是那个贱人栽赃给她!
“老爷,我也不知商儿屋子里藏着这等腌臜之物,快快拿去烧了。兴许商儿的病好了!”陈夫人脸色微微发白,陈萧的目光,摆明了是怀疑她。
陈萧冷哼一声,将布偶扔在陈夫人身上,失望的说道:“这匹醉仙颜府中只有你手头上有,还要如何狡辩?你三年无所出,我怜你寂寥苦闷,便将商儿寄养在你名下,奠定你的地位。如今,你……你干的什么事!她才五岁!你只要生下孩子,陈家的产业都是你的,你为何还是容不下她?”
不过是出一份嫁妆,竟是要了陈商的命!
——
齐府
齐少恒听说姑母来了府中,便叫‘卖’龚青岚的银子,买了些贵重的礼物,只剩下一半。便赶回府,进了大房。
路过葱郁的翠竹,隐隐听到红玉的声音:“大少奶奶求世子爷答应,让西域的质子给大少爷解毒呢。”
“那你为何还叹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你有所不知,大少奶奶与世子……唉,大少爷今夜毒发,正巧赶着解毒,必须寻一处静谧无人打扰的清静地儿,若有人突然闯入打岔,大少爷便有生命之忧。”
……
齐少恒听着丫鬟的谈话,心念一动,莫不是龚青岚与世子有染,便恳求世子救人?
心一沉,若是齐景枫治好了,自己如何能将他熬死,接手产业呢?
齐少恒边走边想,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而龚青岚却是耍赖一般的躺在床上,浑身卷着被子,不让齐景枫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你先去收拾一般,你回来我就起了。”龚青岚浑身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凤眼,忽闪忽闪的盯着齐景枫。
齐景枫眸光微暗的扫过肩膀处,有一丁点的暗红。
龚青岚只觉得坏事了,目光怔怔的望着他的肩膀,那一处恰好是她睡去,左臂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染红。
身子在被子里一拱一拱,将脸整个盖在被子里,过了半晌,龚青岚憋气憋得脸色通红,依旧只是露出一双眼睛,尴尬的磕巴道:“睡觉,你的手,压,压着我,我,我……”后面一句龚青岚说不出口,慢腾腾的把脸露出来,鼻子下,两条红色干涸的血痕。
齐景枫微愣,转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抹红霞自他耳根慢慢爬上如玉的脸颊。拢在衣袖内的手指,骤然蜷缩,上面仿佛还残留她温软的触感温度。
看着他转身去了净房,龚青岚手指上沾满了血,摸了摸鼻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揭开被子,如她所料,鲜血浸湿了包扎的纱布,将裘衣染湿。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戳穿。
不知他竟是敏锐如斯,若不是她丢了脸面,掐住了他的软肋,难以蒙混过关。
望着飘摆的帷帐,龚青岚再次叹息,怕是他以为自个*熏心了,压着他的手在胸口,还流鼻血……
二人收惙好,乘着马车,到了城南的宅子。
管家依旧早已候在门口,领着他们直接去了竹林里的竹屋。
齐景枫心里头疑惑,却是没有问她,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竹屋里,桌上堆满了药材,正中间摆着浴桶,里面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浓稠的药汁,冒着泡翻滚。
齐景枫眸光一变,霎时明白她的用意。
“你中的毒,西域王子会替你解了。”说话间,红发如焰的宫陌钥端着一只碗进来。
“身体冷了,就坐进浴桶。”宫陌钥面无表情,话语依旧没有波澜起伏。
齐景枫脱去了外衫,想了想,对龚青岚道:“你出去守着,可好?”
龚青岚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齐景枫脱掉了裘衣,裸露着胸膛,坐进了浴桶。翻滚的药汁将他玉白泛着珠光的肌肤,泡得通红,他却丝毫不觉得热。
身体内一股寒流,涌向了四肢百骸。毛孔舒张,寒气渗出,他身上覆上一层薄薄的银霜。药汁失去缓解寒气的效果,慢慢的,齐景枫身置万里寒潭,彻骨的寒冷使他身子倦缩着,紧紧的抱成一团,恨不得把全身的肉和骨头挤成一团取暖。
龚青岚透过窗棂,看着他脸上的汗水结成冰晶,几乎把骨头都要给折断了,伸手胡乱擦了一下眼睛,湿气却不断的往外涌。
转身想要进去,门却似被抵住一般,她推不动半分。
眼睁睁的看着他脸色惨白如纸,隐忍着体内乱撞的寒气,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的攥住,随即撕裂成瓣,痛得难以呼吸。
捂着心口,一手撑在竹子上,才能避免她浑身发软的瘫软在地。看着他眼睫一颤一颤的微微睁开,目光因痛楚而涣散,没有焦距的望向窗外,慢慢凝结焦点,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微微扯着嘴角,想要笑,却是喷洒出一口黑血。
宫陌钥将他托着趴在浴桶上,银针飞快的扎刺在他后背的各大穴位,随即,端着一碗药递给齐景枫。
齐景枫浑身颤抖,费力的端着药,却是洒了一大半出来。
皮肤下,有米粒大的圆点,在里面快速的来回游走。齐景枫咬紧牙,额头青筋爆鼓,承受着一波一波袭来的寒流。
齐景枫闭上眼,脑子里慢慢都是她泪眼婆娑的靠在竹子上,眼底蕴藏着痛,是为他而痛。浑身便生出了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对抗着体内的寒毒。
“啪——”
就在这时,一支箭点着火苗穿过万里长空,‘啪’的钉刺在竹子上,偏差了竹屋。
火焰骤起,四处蹿出了提着桶的侍卫,‘哗啦’将火给浇灭。
数十支箭凌厉的带着破空之势,朝竹屋射来,龚青岚堪堪避开火箭,冲暗处打了个手势。
隐匿在暗处待命的人,全都隐藏在黑暗中,朝偷袭者的方向快速飞踏而去。
兵器铿锵,刀剑相向,远远望去,十几人纠缠在一起打斗。
龚青岚望着其中一抹包裹在黑衣里娇小的女子,眼底露出意味难明的笑。一拍掌,一批人快速的撤除,一张金丝网笼罩,将偷袭的黑衣人尽数收拢在内。
“嘭——”
坠落高墙,溅起地上一层落叶。
龚青岚控制好情绪,缓步走了过去。对上一双激愤的眼,微微一笑,这一笑蕴藏着无尽的冷意,让对方心底的寒气冉冉升起,如藤蔓攀附全身,寒凉彻骨。
“好一招金蝉脱壳,我竟是没有发现。”龚青岚拿过侍卫的剑,挑开女子的面纱,露出一张普通而平凡的脸:“就是这一张太过平凡的脸,适才让人容易忽略了你。可有时候,刻意的动作,会出卖了你的不同。”
“你是如何识破我?”红娟心中不甘,她明明隐藏的很好。就连跳湖,都备好了顶替她的尸身。
“你走路轻盈且稳,端鸡汤时,动作那么大,竟是晃了晃一滴都不曾倒出,一瞧你便是练家子。若你是有身手的人,在庄子上,明明可以逃走,为何只是打伤了丫头,跳湖寻死了?这不像是一颗棋子的作为!”龚青岚缓缓的说道,果不其然,她吩咐长青盯着庄子,看着她坐上马车去了魏国侯府,随即装扮成采买的婆子,在街上采购了一圈,直接将采买的东西送入了燕王府。这一切,不过是障眼法。
“那你是如何猜出我今夜要刺杀?”红娟这一点想不明白,这儿摆明的布下了陷阱。
“你的主子让你守在齐景枫身旁,为的是在他吃食里加料。如今,我放出他在解毒的消息,你们定然会阻止。”龚青岚心底冷笑,暗中之人不想让齐景枫死,却也是不想他毒解了。
“你故意透露给齐少恒?”红娟猛然抬头,眼底淬满了杀气,可她一动,金丝网便是收得更紧。
“聪明。”
红娟冷笑:“就算你抓着我,又能如何?”
“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颗棋子。”龚青岚用剑尖抬起红娟的下巴,口气阴森的说道:“你离开庄子,和魏国侯府的丫鬟联系,你的主子是燕王府中的人?”
红娟一愣,她与魏国侯府的人联系,一般都会猜想她的主子在魏国侯府。为何她却说是燕王府?
可旋即也明白,她设计将她引出来,怕是她诈死的时候,就已经在暗处有人盯着。知晓她出入燕王府,也正常。
“留活口,带下去!”龚青岚手一挥,便转身离开。抓着红玉在手,已经知晓对方藏身何处,她自然能引出暗中的人。
回到竹屋里,便是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宫陌钥拿出匕首,割破齐景枫的手腕,将一只通体红色的虫子,放在伤口处,慢慢的,血液发出嗞嗞声,冒出一缕淡淡的烟。他手臂的米粒快速朝手腕游移,钻了出来,在涌出的血液处打转。
宫陌钥快速的将那只虫子抓丢在碗里,划破食指,一滴血滴落,‘嗞’的一声,那虫子便化为了烟雾。
“这,这是什么?”龚青岚指着那个碗说道:“它在外边能引出那个虫子?”
“寒蛊。”宫陌钥处理好,将齐景枫手腕上的那只虫子封存在他的皮肉里:“这是火蛊,它排出的香气,能吸引寒蛊。”
“那为何把火蛊放进他体内?”
“他身子中毒已久,寒蛊去掉,也时有发作。火蛊在他体内,能化解了他体内堆积的寒气。”宫陌钥难得的解释。
龚青岚是懂非懂,看着他面部泛着青紫色,痛的已经昏厥过去。伸手抚摸上去,触手一片冰寒。
“他的毒解了么?”龚青岚淡淡的询问,心疼的看着他咬破的唇,收回了手。
“寒毒解了,他这么多年咳嗽,损了心肺,怕是要好好养着。”宫陌钥收惙好,将齐景枫弄出浴桶,换上裘衣,便直接赶人。
龚青岚让侍卫将人抬了出去,放在了马车上,转头对侍卫首领钱坤说道:“劳烦你送我们回府。”
钱坤不敢有异议,世子说一切听从齐少夫人吩咐。
果然,在路上再次遇到一波刺杀,龚青岚抱着齐景枫,摸着他的青丝道:“你到底有多少仇家,一个个都不希望你活下去。”说到这,龚青岚嘴角苦笑,还是没能完全治愈他。
回了府,龚青岚看着夜色,已经到了夜半,将齐景枫安置好,让长顺,长福寸步不离的守着。
出了内室,龚青岚站在窗前,冷声问道:“准备好了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长青恭敬的回禀。
龚青岚望着二房的方向,清冷的眸子蕴藏着寒彻骨的寒气,仿若万里冰封的冰川,碎裂成冰魄,将要化为利刃,狠狠的扎刺在敌人的胸口,一刀毙命!
——
夜色深沉,二房里的人,早已熄灯歇下。
一处僻静的院落里,两条人影如蛇一般死死的交缠在一起,低吼、婉转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外,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步步逼近。屋内的人毫无所觉,亢奋的呼出那极致的美妙带来的酣畅淋漓。
“嘭——”
门被踢开,里面的人,无所遁形。就这般赤身*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仿佛适才发现,男子转头看到一群人,依旧不曾停下来。
齐松两眼充血,看着他身下的女人,脸黑如墨:“来人,把这不孝子给我拖下来,狠狠的打!”
一声怒喝,惊醒了沉醉的女人,媚眼如丝的眼底,充斥着恐惧。慌忙推搡着身上的齐少恒。
齐少恒哪里停得下来,身体里炙烈的火焰烧的他要炸开,只想要不断的发泄出来。
终于,在护卫拖着他肩膀的那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宣泄而出。
齐松看着这一幕,脑袋阵阵发黑,暴怒道:“给我打,狠狠的打,打死这不孝子!”随即,目光落在香姨娘的身上,满目狰狞的说道:“贱人,我对你不够好?既然勾引爬上我儿子的床榻?来人,把这贱妇一并打,打死为止!”
浓厚的屈辱,在齐松体内蔓延。他的爱子、爱妾在一起苟且,他如何能忍?
“老爷,不要,不是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香姨娘吓得肝胆俱裂,直直的掉落床榻,连滚带爬的到齐松的脚边,拉住他的袍摆。
齐松狠狠的闭上眼,一脚将香姨娘踹开,凶狠的目光,几乎想要将香姨娘给撕裂了:“贱人,我待你不薄,你竟是这般的回报我?如今,还有脸求情?”
香姨娘被齐松踢在了胸口,痛得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干脆倒在地上,泪水盈眶,凄婉的说道:“老爷还不信我的为人么?妾身早早的熄灯入眠,不知为何和……和……他纠缠在一起。意识回笼,才发现身处什么样的境地。”眼底一片绝望,自嘲道:“妾身高估了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就算老爷放过妾身,妾身也是没脸活下来,免得被污浊的语言侮辱致死。”
看着她眼底没有求生的意志,齐松拿不定主意,看着缓缓睁开眼的齐少恒,拿起一旁的木棍,挥落在他的背脊上。
“啊——”
齐少恒痛呼,直接被打趴在地上,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看着齐松举着棍子,狞髯张目,浑身一个激灵:“父亲……”
“混帐东西,可是你强迫姨娘与你有染?”齐松咆哮如雷,伸手又是一棍子挥落。
痛得齐少恒在地上来回打滚,正好看到浑身布满暧昧痕迹的香姨娘,随即看着自己亦是一丝不挂,脸上的血色褪尽,怔怔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亲,你听儿子解释,儿子也不知情,是有人栽赃陷害我。”齐少恒连忙跪在地上喊冤。心底却是直打鼓,他明明将消息传出去,换了银子,打算买一坛好酒,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
想到此,手脚发凉,这事说出来,父亲断然是不信的,目光阴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香姨娘,指控道:“父亲,定然是她,是她勾引了我,我先前在屋子里头喝酒……”
“啊!”香姨娘被刺激的尖声叫喊,泪如泉涌,悲愤欲绝的说道:“你将我迷晕,玷污了我,如今更是反咬一口。方才,老爷也是看到的,我醒来便是挣扎着推开他,可他依旧,依旧……”香姨娘泣不成声,忽而爬起来,朝床柱撞去。
以死明志。
齐松吓一大跳,连忙挡在香姨娘面前,那狠狠的一撞,撞的他内脏震荡,几乎移位。
“老爷……我不活了,不活了,他如此作践我,我如何有脸活下去,你何苦救我。”香姨娘又捶又打,最后软软的靠在齐松身上。
齐少恒慌了,连忙说道:“父亲,儿子是冤枉的……”
话不曾说完,齐松便沉声吩咐道:“去彻查!”若当真是如香姨娘所说,她被迷晕,屋子里定然会有线索。
不到一刻钟,护卫匆匆的走来,眼角余光觑了齐少恒一眼:“老爷,香姨娘屋子里有安神香,里面参杂了迷香粉。”
另一位护卫道:“这是在二少爷屋子里搜出来的。”
齐少恒看着护卫手中的迷香粉,瞳孔骤然一缩,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