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青岚只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当意识重回脑中的一瞬间,耳边传来炮竹声,隐约听到宾客觥筹声与道贺。又仿佛不是,想睁开双眸探究这一切,眼皮子却重的睁不开。
这时,丫鬟红鸢在外面偷偷看着四下无人,轻轻推门而进:“小姐,小姐?”
她那小声的呼喊,瞬间将睡得并不安稳的龚青岚吵醒。
猛然睁开眸子,入目的是遮盖在脸上的一块锦帕,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龚青岚一把将头上的盖头扯下,眼睛直直的看着手中浓艳的喜帕,让她有片刻的呆愣!
错愕的抬头,满室的红绸喜字,红光辉映的屋子,映入眼帘。前方供桌上,那一对婴孩手臂粗的大红火烛静谧的燃烧,橘色火焰轻轻跳动,忽明忽暗的光晕模糊了她的视线,面上尤带着震惊和茫然。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红鸢呼喊着走入内室:“小姐,小姐?”当看到龚青岚目光呆滞,背脊僵直的靠在床柱上,惊呼道:“小姐,您,您没事吧?怎的就掀了盖头?”红鸢见她这番的反常,怯了,但还是道:“小姐,小姐还是赶紧盖上罢,不然稍后二姑爷瞧见了,定会不喜。”
似胆怯夹杂着懦弱的低呼声在耳畔响起,龚青岚转眸看向身旁娇俏可人的红鸢,一身粉色丫鬟装,湿漉漉的眸子里有着关切。
猛然惊醒,白嫩的手掌骤然收紧,尖利的刺痛,让她真切的感觉到还活着。
可,她明明已经瞎了怎么还能清楚的看到这周遭的一切?明明双手被废,为什么手还会痛?明明已经被齐老夫人杖毙的红鸢,又怎么还活着?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席卷着龚青岚。
“小姐……”红鸢见龚青岚没有反应,急的快要哭了。“小姐,你怎么了?你醒醒,二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二姑爷?
龚青岚浑身一颤,如遭雷击。呆滞空洞的眸子里注入了一道光彩,一个荒缪的念头在心底升起。
此情此景,无不在提醒着一身喜服的她,回到了八年前的洞房夜。
慌乱的扔掉盖头,伸手摸向脖子,一根细细的红绳,套着小巧剔透的翡翠玉瓶配饰,激动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脖子上的玉瓶是她出嫁时母亲亲自给她带上,回门之后,便被她弄丢了,再也没有找到。
布满惊喜的眼底盈满了泪水,她真的没死!还活着!重新回到了她制造悲剧开始的那一刻。那么,一切是否都来得及弥补?
龚青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看着为了护住她,被齐老夫人活活打死的红鸢,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小姐……”红鸢稍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过门时欢欢喜喜,如今怎的哭得这般伤心?
红鸢的担忧,让龚青岚满心的愧疚。紧紧的握住了红鸢的手。这一世,她一定要护红鸢周全!
“我无碍。”龚青岚忍下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擦拭掉脸颊的泪水。
“无事便好,小姐莫要哭,大喜的日子掉眼泪不吉利。二姑爷马上就回来了,您妆容都哭花了,二姑爷会不高兴。”红鸢松了口气,絮絮叨叨,走到梳妆台上拿着脂粉替龚青岚补妆。
龚青岚心底冷笑,二姑爷?多么的讽刺?
她前一世爱慕着齐家二少爷齐少恒,他的母亲齐许氏亲自去府中下定,她满心欢喜、期待的嫁给他,却不想,与她拜堂的换成了齐家病痨子大少爷齐景枫。成了过门冲喜的新妇!
每每想到丰神俊朗、温柔洒脱的夫君,变成清瘦苍白、孤冷阴郁的齐景枫。她替自己抱屈,心里的不甘肆意疯长,得知是齐景枫不择手段,逼迫齐少恒放弃她时,排江倒海的恨意喷薄而出。
她要报复齐景枫的念头在心底疯狂的叫嚣,再也平息不去。终于和齐许氏母子几个联手,步步为营的算计齐景枫,替乔少恒从齐景枫手中夺回齐家大权。
可,她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待齐少恒,到头换来的是被他刺瞎双眼,打断了她的手骨,卖进低贱的妓院。
她最凄惨落魄时,救她出来的却是齐景枫生前的随从!
她那时天真的可笑,怎么能恨?怎么能不甘呢?终究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妄图抓住不属于她的东西,才会蠢笨的被人利用,作践真心实意待她的齐景枫。
“小姐,您一定会幸福。”红鸢秀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愉悦的笑容,真心的祝福着自家小姐。
龚青岚心中抽痛,前一世是她自己生生毁了自己的幸福。凄苦的一笑,今世她还能幸福么?
想到此,绞紧了手指头,待会她便能见到齐景枫了,她该怎么面对他?得知前世所有真相的她,无脸活下去,便咬舌自缢了。
谁曾想,她还能活回来,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祈求?让她给齐景枫赎罪么?
“红鸢,我脸上的妆容可花了?衣裳齐整么?”对!这一世她要好好对待齐景枫,他到死都没有怪过她,一直让他身边的人在暗中照顾她。在这世上,除了娘亲,便只有这个男人对她最好!
红鸢掩嘴咯咯直笑,眼前紧张无措的小姐,分明担忧姑爷嫌弃,哪有之前一分半点的淡定从容?
“小姐,您是燕北第一美人,就算眼睛肿成核桃,也独添一分我见犹怜,保管姑爷看直了眼,再难有其他女人入得了眼!”红鸢自小随着龚青岚长大,主仆两感情深厚,这番打趣的话,丝毫未惹恼龚青岚,反而使龚青岚娇嗔迭怪一声:“你这丫头,怪没大没小!”
龚青岚依旧心中忐忑,下意识的摸着如花容貌,心里有着不确定。前一世她并没有体验到洞房花烛夜,女子的娇羞、紧张、期待,未曾在这火热的夜将自己的美好在齐景枫眼前极尽绚丽的绽放。而是被蒙骗的屈辱,愤怒的将他赶出了新房。发疯的撕扯这满室刺目的红,最后累及,筋疲力尽的倒在一片狼藉的新房才罢手。
夫妻结合,也是因为她对他心存算计!
龚青岚不禁懊恼,前世她真的该死,对他所有的好都是有目地。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
讽刺的一笑,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心也蒙了猪油,分不清好坏。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念头,她这样坏的女人,配得上他么?
“什么时辰了?”
“亥时。”
龚青岚提着自己一针一线绣好的喜服,走下床踏板,施施然的来到铜镜前,里面倒映出巴掌大的鹅蛋脸,凤眼潋滟,仿若蕴含着缕缕烟丝,朦胧而勾人心魂。琼鼻猩唇,衬得肌肤越加光洁赛雪。刚刚及笄的年纪,已初绽光华,却仍显青涩。
樱唇勾着讥笑,正是这美艳的容颜,让她目中无人。自认整个燕北,唯有她能做燕北第一美男子齐少恒之妻。
他是如愿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未曾想,处处透着算计,利用她的美貌来对付齐景枫!
镜中人儿,眉宇间凝着一抹忧伤,眼眸里蒙上一层氤氲水雾,泫然欲泣,楚楚动人得极为惹人堪怜。
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龚青岚骤然握紧了桃木梳,扭头紧紧的盯着紧闭的门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急促跳动,似要蹦出嗓子眼。
龚青岚!你早已不是当初天真少女!你是二十三岁的老女人!连死的都不惧,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狠狠的将刚涌起退怯的念头按下去!
“吱呀——”
门扉由外而内的推开,一抹清瘦颀长的红影信步进来。龚青岚霍然站起身,背脊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指骨泛白,桃木梳齿刺破细嫩的手心,尖锐的刺痛,丝毫分不走注视那抹红影的半分视线。
此时的他年方二十,墨发半扎半束柔顺的披在背上,幽黑的眼中缀落着点点星芒。大红的喜服映照下,清冷而秀美的面容没有丝毫红光,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驻足在门边,浑不觉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浓密如远山之黛的眉微挑,望着立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墨黑的眸子有一瞬的诧异,转瞬即逝。
龚青岚捏了捏发汗的手心,喉咙干涩的发紧,齐景枫一瞬不顺的目光,仿佛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看透她的心思。
“咳咳……”齐景枫掩嘴咳嗽,拉回龚青岚走神的思绪。
再次真切的看到他,恍若隔世。心如擂鼓,在他错愕的注视下,镇定自若的走到床边,自顾拿起掉落在地的四方喜帕盖在头上。
短短的距离,费尽了心力,一脚一步似踏在她的心尖,浑身痛的发颤。任由愧疚和悔恨在心底蔓延成灾!
罢了,罢了!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前世她太过蠢钝愚笨,才会遭人利用。今生今世,她只想好好待他,为他守住家业,弥补前世的亏欠。
倘若他们那对母子,再敢来算计她,休怪她心狠手辣!
红鸢见到齐景枫的那一刹那,面色发白,竟然不是二少爷!而是病痨子大少爷!那个克死父兄,独掌齐家大权的大少爷!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小姐她知道么?红鸢惊惶无措的看向小姐,却见她镇定的坐回床边,盖上喜帕。红鸢以为小姐撞鬼了!
天知道小姐有多爱慕二少爷,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呢?不敢错漏了龚青岚的反应,红鸢睁大了眼睛,捕捉到她微微颤栗的身子,红鸢‘恍然’,小姐怕是受不了这天大的打击,藏在喜帕下哭泣呢!
“大少爷,您是不是走错屋子了?”红鸢气的面色发青,紧紧的攥着拳头,横档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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