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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新年

烟火燃了一整晚,噼里啪啦地在窗棂之外肆意喧嚣。

绚烂是绚烂了。

可是,真的特别影响驿馆诸人夜里的睡觉问题啊...

守岁是得守的,可瞧见过哪户人家当真除夕夜守一晚上?新年初一都辛劳,得祭祀得家宴,当家的更累得顾好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寝宿,所以通常都在三更的时候赶紧睡一会儿,好歹也能养养精神。

可幽州民众太热情,驿馆诸人有些吃不消。

比如如今抱着枕头睡眼惺忪的胡玉娘。

“你说陆大哥要是一直不醒,你和阿宁咋办?”

胡玉娘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地发问。

昨儿个周通令走的时辰已近子时,真定大长公主闭门召进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压根就没空看顾几个小姑娘。胡玉娘便撒开腿找欢儿,蒙拓靠在廊下言简意赅地将陆长英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那些话,先头报信的小兵全说过,可长亭还是一字一句都听得非常仔细。

是蒙拓手下的人找到的。

在距冀州百里远的深山里。

找的时候,冰天雪地,陆长英一头栽在一匹瘦马上昏睡不醒,马是由一个女子牵着走的,女子也不晓得往冀州的路该走哪处,老马识途,马儿走哪儿,她就牵着马儿到哪儿。

陆长英浑身上下都是伤,连指甲缝里都扎着枯草签子,脊梁上有刀伤有剑伤有烫伤。

那名女子神容憔悴,遇人便胆战心惊。

那名女子叫,百雀。

没错儿,就是往前长亭房里的百雀,那夜长亭叫她上前去探听,事出紧急,回禀时便未让她上马车。长亭因为她身边的人全都葬身异处,哪知百雀个性机灵,乱兵一起,她便躺下装死人。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丫头死没死呢?事后清理战场的时候,通通补两刀再深埋了就是。百雀便在土里刨了许久,刨出了一条生路来。

这些都是蒙拓告诉她的,一找到陆长英,蒙拓先遣人快马加鞭回禀她,再四下寻医,未曾急慌移至弈城,而是在石家老二的老巢冀南先安顿下来之后,再驭马独行至幽州,亲口再将事情细细地告知她。

昨儿。两个人靠在廊下未说久了,娥眉便找来,说是真定大长公主想见蒙拓一面。

长亭只好先行回房,一整夜都再未见蒙拓。

真定大长公主会发现驿馆里多了个生人,长亭并不意外。毕竟几十年的当家主母不是白当的,可他们说些什么,真定大长公主会不会就此着疑,甚至他们的谈话会不会对之后的计划产生影响...对于这些顾虑,长亭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娥眉来得急匆,她甚至来不及给蒙拓交待。她背着真定大长公主都做了些什么。

可她就是一点不心慌,且无端端地深信蒙拓一定应付得过来。

他救了她两次,皆为千钧一发之际,第一次他坐在马上横弓巧射,第二次他单手挡刀狰狞对敌...

对了!他的手!

长亭半侧坐在床边,精神一下子竖起来。昨儿郎中过来看了她的背,看了长宁的耳朵,看了岳老三的腿,就是没看他的手!哪有握刀不疼的啊!他问了两三遍她疼不疼,她倒是忘记问他了!

胡玉娘抱着枕头快睡着了。陡闻长亭振作高呼。

“满秀!去市集买两只蹄髈,炖上白豆、山药还有党参!”长亭想了想,“今儿初一,市集不能开张,去问问姜掌柜的有没有,买两只炖上!”

胡玉娘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长亭,“哎哟,人家守孝呢,吃不得荤腥!”

长亭翻个白眼,把胡玉娘的手推下来,“对不住啊,可不是给你炖的。”边说边侧眸望了望窗棂,“还有,都日上三竿了。你不起床,阿宁有样学样也赖着不起来,你分明就醒了,再赖床我打你了哦。”

胡玉娘伸展手臂,边下床边嘴里头迷迷糊糊嚷,“撇开蹄髈汤不谈...我正问你陆大哥的事儿呢...”

长亭偏头往内厢瞅,白春正好言好语就差没给长宁跪下地劝了,先朝胡玉娘摆手,再探出头去吵幼妹,“陆长宁,快起床!再赖,今儿没饭吃!”

“唉——”

长宁约是蒙着枕头答的话,声音千回百转。

长亭回过头来应玉娘,“...咋办?该咋办咋办。一直昏迷着,就不是我哥哥了?”胡玉娘抹了把脸,长亭伸手递香胰,叹了声儿靠在铜镜前头,“一路艰辛都活过来了,哥哥都这么硬气,死撑着一口气儿就是要顶着!我做妹妹的,还能拖哥哥后腿?只要有我在一日,哥哥就得治下去,再辛苦都不怕。哥哥是英雄,我不能怂了陆家长房的范儿。”

陆长英确实是英雄。

他才是真正地单手挡刀,拖着一个女子,穿越层层围追堵截。他还活着,他就赢了。

胡玉娘“唉”了一声,再换了盆温水把胰子打出来的泡儿给洗净了,捂着毛巾憋气儿道,“听你意思,咱们还得回冀州?至少得把陆大哥带回平成吧?你叔父不是个好东西,你哥哥在一天,他个丫头养的就一天没法子堂堂正正做上家主的位子,就算你哥哥没醒,他就不算过了明路!”

“嘘——”

长亭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比了比里间,轻声,“你可别说漏嘴了!这我还没告诉阿宁呢!”

话罢,再探身吼长宁,“陆长宁,你起来没有!我怎么一点没听见你动静啊!”

“啊...起来啦起来啦...白春,你把我的鞋子穿错边儿了啦!”小姑娘睡意朦胧,软声软气地叫。

胡玉娘嘴再一撇,“你就像只老母鸡,你啥事儿不让阿宁知道算什么劲儿?一进那大宅门,谁和你最亲?不是阿宁是谁?你得凡事和阿宁商量啊,阿宁也不小了...”

“不小才怪!阿宁才七岁——”

“八岁!”

胡玉娘好心纠正,“今儿个大年初一。”

长亭默了一默,伸手又把干净帕子递给玉娘。“再等等吧,等阿宁再懂事点儿,我再告诉她。”和胡玉娘说话,那话头就没正过。从北歪到南,从西歪到东,蒙拓被人叫走了,长亭一肚子没处说,就规规矩矩守着胡玉娘洗漱,再把话题正过来,“...说起哥哥,我也不预备把这码子事儿告诉真定大长公主,一是拿不准大长公主的态度,二是如今哥哥尚在昏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口杂,一个不主意反倒得不偿失。等哥哥清醒过来了,再当作杀招,一击必杀...”

“陆大哥究竟是为啥醒不来啊?”胡玉娘洗漱完再折身换衣裳。“山里头有的猎户是中了毒醒不来,有的是饿极了才昏过去,有的是被猛兽挠了一爪,挠出一身血这才倒在床上,把陆大哥的症找着了才好下药啊。”

这个道理,长亭也懂,长亭也相信蒙拓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请到了杏林大能不可能不懂。

“砸伤的。好像也是伤到了后脑勺和背。”

这算不算兄妹惺惺相惜?

胡玉娘猛地一个激灵,“试试用针扎他拇指血!十指连心!人一疼指不定就醒了呢!扎完手指扎胸口,要是这样都不醒,就扎太阳穴!两头一边儿几针,这叫民间急救法儿,你以前没听说过吧...赶紧试一试!陆大哥能不能醒。就全指着这几针了!”

长亭顿感幽怨。

昨儿蒙拓说他搬过大石块压到陆长英胸口,也把陆长英提起来倒立过,还亲手灌过几个葫芦的糙米汤...那是她的哥哥啊!是不是习武之人脑子都转不劲儿来啊!蒙拓那个死傻蛋,还一本正经地美其名曰,“我用这法子把几个兄弟都救回来过。我只是还没找到适合陆大郎君的路子。没事,陆大郎君好歹还咽得进流食,好生生地活着。等我找着,一救一个准儿都不带缓劲儿的。”

是,长亭清楚蒙拓是在安抚她。

可这些话...并没有让她的情绪好转起来啊...

一想想,自家哥哥不仅没醒过来,还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变着花样儿地搞他,长亭就想借几把烟火把眼前这个傻蛋炸到天上去。

如今再听胡玉娘重说旧事,长亭现在比听了一夜的烟火声,头还要大。

胡玉娘还想出主意,余光里却瞥见长宁揉着眼睛趿拉着走出来,伸手揽了揽,正欲说话,门外却闻有人“扣扣”三声响,紧接着娥眉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几位姑娘怕是还没用早膳吧?真定大长公主吩咐人做了桂花元宵,几位姑娘再不下去,元宵就凉了呢!”

长亭应了“知道了”,便朝胡玉娘比了个手势,抖了抖脊背,肩胛骨敷的药暖呼呼的叫人很舒服,伸手牵了长宁推门下楼去,长亭将下楼却见有几位陆家家将还有几个长亭从来没见过的人,神色凝重地持刀向出走,长亭蹙眉若有所思。

“昨夜睡得还好?”

真定大长公主气色红润匀称,温声寒暄。

长亭抿嘴笑着点头,长宁一股气儿还没下来,嘟囔着,“一点儿没睡好,与阿姐的房间正对着河畔,噼里啪啦响个没完。”

真定大长公主闭口不谈昨夜火灾夜袭之事,长亭自然顺水推舟接过话头,“是有点吵。”

“那就换个房间吧。”真定大长公主啜了口茶,“换到三楼来吧,正好我对面还剩了间上房,面光且背对河畔,好歹那声儿能挡一挡。”

是为了离她更近吧?

长亭不置可否笑着点头。

边点头,边想了想,蒙拓的房间...好像也在三楼...好像就在上房隔壁...好像只搁了一堵墙...

嗯,她害羞了,莫名其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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