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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归途(中)

昨晚真定大长公主与石猛、庾氏闭门长谈了什么,长亭一无所知,长亭既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知道了怕自己灰心,可不知道,一颗心又悬吊吊的,就像自己个儿是一块躺在砧板上的肉...

长亭打发白春去外头打听。

白春怔愣半晌,方面上羞赧试探着问,“...怎么打听...打听什么...向谁打听...“

长亭也是一默,她总算感受到了这两个丫头是塞了银钱走了后门才进来的了...

调教丫鬟都是桩急事。

强将之下当无弱兵,这两个丫鬟一个被家里人惯得头一回当大差,一个压根就不是这个路数的人,用起来不仅不顺手还棘手,瞅瞅庾氏多精明,再瞅瞅她身边的敏碧,也亏得石家无争端诡谲,敏碧才能有如神助地稳坐正院吧...

“拿一匣子糯米果子去跟庾夫人身边的丫头搭话,甭找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咱们身份还不够,搭上线了也是白搭,人家不能同你透漏太多事儿,咱们两头肩膀一样齐,就找正院里的扫洗姐姐或是换灯笼扫壁橱的姐姐妹妹都是一样的,特具体的消息咱们够不上,传来传去的小东西能听一耳朵是一耳朵...更何况白春姐姐如今是姑娘的人,正院会卖你一个脸面的。”

满秀捏着衣角仔细地小声说话。

长亭顿时惊为天人,赶忙回过头看向满秀,姑娘家就算换了件衣裳也是一股子遮不住的土气,可说的话分明是长在深闺内宅走动的仆从婆子惯用的招儿...

约是长亭眼神太泛光,满秀非常不自在,轻声再道,“...在外讨食儿讨惯了..”

所以才学了一身生存之道。

条条道儿都是通的,纵然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生存环境大不相同,可处事之道之根却是一样的。每个人的聪慧和经历也并没有高下之分,这一点上天很公平。

长亭轻扬下颌交待,“满秀和白春一起去,白春说话。满秀引话。”再看了白春一眼,“阿春,你听满秀姐姐的,我向庾郡君讨个恩典,将你们一家人都带到平成去,等到了平成,你与满秀一右一左都是一等大丫鬟。”

凡事应有主次,长亭这下算是定下了两人的主次。

白春斜睨满秀一眼,会被带到平成陆家的激动被“这个乡巴佬还爬到我脑袋上来了”的心情一点点给磨平。

长亭再一扬手,“带上果子去吧。被人说太活络也不怕,我本是客居于此,石大人与庾郡君又对我有无限宽容,说错一句说少一句都没关系,没问出个什么名堂也没关系。只要不惹规矩不着人眼都是好的,咱们重在磨练...”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皆是面色潮红地点头,再一前一后转身走。

“记得回来吃午膳。”

长亭婉声提醒。

谁曾料,没等回白春与满秀反而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青梢。

许久未见她,长亭算一算,怕是有近十天了吧。

小姑娘家的都养得快。十天的好生养着就能把之前受到罪都给补足回来。

没披厚布的青梢穿裳素淡镶边的大袄,娉娉婷婷地靠在门扉旁迎着光一站,五官便看得十足清楚了,相貌生得非常好,长相清艳绝不媚俗,身形玲珑却非火辣。

怎么说呢?

公卿世家里面一代一代地往下传。美人儿越来越多,谢姐、王家、陆家,甚至符家都有极好看的小姑娘,长亭是看遍重华殿里头金钗玉簪,香粉敷面的娘娘贵人的。美人瞅了不少,青梢能排得上一号,不,不止一号,至少能排进三甲。

“陆姑娘...”

青梢轻轻柔柔地唤。

长亭温笑着请她进来,屋子里没人盏茶了,长亭便抬了抬手请青梢自个儿斟茶,“许久未见青梢姑娘,倒是知道青梢姑娘就住在旁边的小院子,可忙里忙外就是没时间去...”

谁都能听出来的客套话。

青梢此时此刻,无比感激长亭的客套。

在逃亡的时候,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生死悬在一线之间的人,甚至岳老三待她与陆家姐妹一视同仁。可如今安顿下来,进了石家高低立现。

青梢自顾自地斟了一碗茶啜了两口便放了下来,不太敢抬头。

可她没有退路了啊...

心头一横,埋着头说话,“恭贺陆姑娘...祖母过来了,着落也有了,一路吃的苦也没算白吃,话本子都是这么演的,过程再艰难,也终究是个月圆人好的结局...”

长亭听得懵里懵懂,正欲开口客气,却听青梢话锋一转。

“昨儿公主...哦...大长公主在正院里待至子时,夫人领着出来的,直接便在正院后头的寿喜堂落了脚...听正院的小丫头说大长公主走后,石大人的脸色既无喜又无忧,可等夫人回了正院后,正院的灯过来一个时辰才歇...”

都是边角料,青梢在用打探到的消息和她示好?

这么一路,青梢都没太示好,如今回了石家反而一反常态。

长亭对青梢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青梢话说至此,嗫嚅了几下嘴唇,轻抬起头来不敢正视长亭,既觉得她应当再说点话儿,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了。

“劳烦青梢姑娘着意打听了,某不甚感激。”长亭不知道青梢想做什么,想了想后,直截了当,“都是同生共死的同伴,这份缘不是说了就了了的,青梢姑娘若有难处,某定能帮便帮。”

青梢身形猛朝前倾,眼光大亮,将张嘴欲言却又猛地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女声截在了半空中。

“阿娇,这是谁?”

女声略有嘶哑,长亭心头一跳,扶住椅背起身探望。

是真定大长公主束手倚门楣。

长宁听见响动,从内厢小跑出来。嘴里高声嚷道,“祖母!”

真定大长公主跨步过门槛,缓缓入内,本欲伸手去够小长宁。哪料到手伸到一半儿停了下来,眼神将青梢上下打量一番,缓移至长亭脸上,再开口问道,“这位也是石家姑娘,怎昨日不曾得见?”

老人气势极盛,眼神像刀锋似的,青梢跟着膝下一软,浑身僵硬着边抖边朝长亭看去。

“是石二爷的客人。”

长亭想了想方才应道,“同我们一路惊险回来的。唤作青梢。”

真定大长公主再看了眼青梢,光瞅面色是看不清何种情绪的,语气也很平缓,“青梢姑娘若无他事了,可否先行回去?老身与阿娇有话要说。”

青梢求之不得。敛了裙裾再福过礼后便赶忙躬身朝后退,退至门口还不忘将门扉阖上。

光线一下子被雕花木门隔绝在外。

“劳烦胡姑娘将阿宁带进里屋去罢。”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很平和,向垂眸恭顺立在暖炕旁的胡玉娘温声拜托。

“啊!”

被点到名的胡玉娘瞠目结舌尚未反应过来。

“昨日匆忙,老身未曾与胡姑娘说上话,胡姑娘闺名是唤得玉?”真定大长公主偏首扶额轻笑起来,“老了,隔了一晚上就记不住了。就只记得庾郡君说你叫玉娘,是幽州人士,阿娇阿宁一路万幸有玉娘照料了。”

胡玉娘手缩在袖口里隐秘而急切地摆手,一张脸涨得通红。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放得极蔼和,“玉娘可否待老身空下来后再磕家常?”眼神垂下看了看一脸笑嘻嘻的小长宁,再抬头看胡玉娘。

胡玉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揽着阿宁极亢奋地往内厢里走。

长亭便目视着二人挪动着掀帘正面退后往里行,心里轻笑,真定大长公主还有心思照料到胡玉娘的情绪,而她素日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老人,做太夫人做久了。无形中便有些唯我独尊的举止在...

将才的举动,至少这证明真定大长公主对之后的谈话胜券在握。

真定大长公主居首,长亭安坐于左下首。

君子约言,小人先言。

两个人皆未率先贸然开口。

更漏中的沙粒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板上,长亭沉下一口气缓缓抬头,抿唇轻笑道,“昨日遥观祖母,便觉神色憔悴,如今儿凑拢细看,更觉您消瘦了许多。”

真定大长公主没想过长亭第一句话是这个。

“人生三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老身命不好,都摊上了。你父亲暴毙而亡,老身身为母亲,如何不会心如刀割?”

真定大长公主语气照常平缓,神色未变,看向长亭,“阿娇成长了很多,终于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话一顿,“我们后日启程回豫州,你父亲的尸首恐怕是找不到了,等回了平成再立下衣冠冢,请得道高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以慰亡...”

长亭无法接受真定大长公主以如此平缓的语气说这件事。

这是她的儿子啊。

是她血脉骨肉相连的儿子啊。

“身逢剧变,阿娇不得不成长。”

这是长亭生平第一次打断长辈话头,昨夜哭得脑仁疼,如今睡了一宿,额头愈加发涨——她已经哭得没有办法再哭了,“阿娇听说暴毙惨死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唱佛压根就没办法抚慰住亡灵,血债血偿,才能让父亲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让谁来偿?”

真定大长公主眸色一黯,“阿娇,你想让谁来偿?”

长亭手攥成拳,一字一顿,“周,通,令。幽州刺史,周通令。”

一言既出,气氛凝然。

真定大长公主身形向后一松,大叹一口气。

ps:

有书友在问真定大长公主是不是也会像嫡策里面的贺太夫人那样,阿渊很肯定地告诉你不是,比贺太夫人要好很多很多,继续向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