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珠嗯了一声,心思却游离起来。
她站在一侧,一时不慎打翻了砚台。翻涌的墨汁全部泼洒出去,她的指尖还沾着墨汁,冰凉的触感激得她微微一颤。青石砚斜倒在紫檀案几上,浓黑的墨汁正顺着桌布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宋以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寻声望去,只见谢霁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淡漠,直直地看着宋以珠打翻的砚台,清冷的声音传来:“发什么呆?”
宋以珠望着裙摆被溅上的墨水,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去一旁抄书,什么时候心静下来,什么时候再去换衣服。”谢霁说道。
听到这话,宋以珠回过神,坐在一旁的桌案,用帕子抹去指尖沾染的墨水开始抄书。
这上面放着的都是谢霁曾经摘录过的,笔迹和其人如出一辙,锋芒毕露,一笔一划都显露出谢霁的性格。
而宋以珠一手簪花小体,看上去和狂放的字体格格不入。
宋以珠虽然抄着书,可却想起谢霁方才的话还有容霜流泪的脸。
爹爹曾经说过自己虽然聪明但心肠软,遇到事情狠不下心来,所以宋以珠在遇到容霜的时候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以珠裙摆上沾染的墨水早已凝固,丫鬟掌了灯,地上的污渍也被擦去,几盏烛火之间,谢霁拿着一卷书,烛火跳动,忽明忽暗中照亮他清冷的面庞。
宋以珠的手腕酸痛,她抬起手腕揉了揉,再提笔的时候,鼻腔闯入雪松的凛冽气息,是谢霁。
他将宋以珠环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她刚刚写完的字迹:“这笔应当凌厉些会更好。”
宋以珠因为刚刚的事情,语调有些赌气:“妾自小就这么写。”
谢霁也不恼,两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谢霁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冷漠,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有时还会和宋以珠调笑。
“那便改过来。”谢霁说道。
谢霁自小养在皇宫,和皇子们一同在上书房读书,授课的都是大儒,自然字迹不差。
宋以珠想要搁笔,手却被谢霁握住,一笔一画地带着她写。
谢霁掌心的温度蔓延开来,宋以珠侧过身看着谢霁认真的脸庞。
“世子,妾手酸了,明日再写好不好?”宋以珠语调拖长,像是撒娇的猫。
谢霁下意识地看向她,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可以看清宋以珠皮肤的纹理。
雪松味和茉莉花的香气相互纠缠,宋以珠的眼神湿漉漉的,仰头接受着谢霁的亲吻。
他亲吻的时候不喜欢闭眼,时常久久地凝望着宋以珠颤抖的睫毛。
周围的烛火点亮几盏,屋内亮了很多,谢霁自小养成的习惯,不喜欢将自己置身黑暗中,这或许是因为幼时皇帝的惩罚,每次当谢霁犯错或者达不到皇帝要求的时候,皇帝就会把他关进小黑屋。
宫里的娘娘都是人精,知道即便是皇帝惩罚,可谢霁依旧得皇帝宠爱,于是在谢霁被关进去的时候,屋内的破洞会塞进各种各样的糕点食物。
送来烤鸭、鸡腿的,是住在延禧宫的徐贵妃,送来栗子糕和茶点的,是皇后,送来炖的软烂的蹄花汤的,是德妃。
谢霁吃得狼吞虎咽,几乎没能尝出味道,他要尽快多吃一点,否则等皇帝发现的时候,自己要饿好多天。
谢霁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包裹掉出了颗夜明珠,那颗珠子成色不好,发出的光亮刚好不被外面发现。
谢霁停下手中的吃食,沾满油渍的手拿起那颗夜明珠,他又四处翻了翻,发现那个装着夜明珠的包裹还放着缝制的暖暖的护膝。
从他出来之后,谢霁就开始打听后宫哪位娘娘送来的夜明珠,可他问了许久,也没有头绪,直到宠冠后宫的宸妃去世的时候,谢霁跟着一众皇子前去吊唁,发现宸妃的宫殿到处都是那样的夜明珠。
他从宫殿开头看到最后,只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夜明珠的空缺,谢霁伸手从怀中拿出那颗夜明珠,刚好和空缺严丝合缝。
所以到最后,是宸妃娘娘送来的夜明珠,还是她手底下的宫女太监偷走送过来的,谢霁到现在也不知道。
“世子,你怎么了?”宋以珠见睡梦中的谢霁出了汗,连忙问道。
“没什么,刚刚做了噩梦。”谢霁睁开眼,屋内的烛火依旧亮着,但已经夜半,烛火几乎燃尽。
宋以珠见状准备起身去寻新的蜡烛,却被谢霁拉住,她诧异地回头,这位尊贵的世子爷不是一向不喜欢黑暗吗?
谢霁顺势起了身,露出精壮的腰腹,发丝披散在肩头,说道:“不必点烛火了,从箱中拿来夜明珠。”
宋以珠点了点头,箱中的夜明珠又大又圆,不像当年宸妃送给谢霁的那颗,宋以珠不禁说道:“这夜明珠的光芒可真盛,若是颗小的,估计只能照亮一个人。”
谢霁蓦然,怪不得,当初的夜明珠那么小,刚好照亮自己一个,又不被屋外人发现,可见也是用了心思的。
可惜,谢霁从未见过宸妃。
谢霁三岁的时候,宸妃已经进了宫,恩宠羡煞旁人。皇帝那时还是明君,可还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建造了高高的孔雀台,供宸妃眺望远方,又命底下人锻造了无与伦比的俪簪,全天下仅此一件给宸妃娘娘。
可宸妃死得也早,只留下病歪歪的皇子,几年前也随着她去了。
谢霁回过神来,看着宋以珠把夜明珠小心翼翼地放在高处,柔和的光照亮她的脸颊。
谢霁想道,若是之后能和宋以珠有个女儿,应该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