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珠应了一声,随后周嬷嬷领着十二个碧衫侍女鱼贯而入,鎏金托盘上蒸腾的雾气裹挟着荤腥气,熏得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
宋以珠的饮食清淡些,她偏生喜欢熬得浓稠的红豆薏米粥,旁的菜夹得也比较少,单单喝下半碗,宋以珠就饱了。
烛台吞吐着暖黄的光晕,将谢霁半张脸浸在阴影里。他执箸的手修长如玉,银箸尖正悬在一碟番茄鸭心上方,问道:“怎么不吃肉。”
宋以珠握着象牙箸的指尖一紧,说实话,她最讨厌的就是动物的内脏。每次看见都会想起宋家人被抄家那日的血迹斑斑,只是谢霁在,周嬷嬷布菜时总喜欢吩咐厨房做这样的菜,毕竟内脏富有营养。
她望着对面人,咬着下唇:“妾……”
谢霁见她吞吐半晌,剑眉微蹙,将鸭心夹到宋以珠的碗里:“用些对身子好。”
宋以珠犹豫片刻也没有吃下,脑海里满是宋家被抄家的场景,血迹逶迤蔓延到她的脚下,满目鲜红。
她不适地抚摸着臂弯凸起的鸡皮疙瘩,将碗推得远了一些。
两人相对无言。
“那个送来的贡女如何了?”谢霁问夜澜。
夜澜行了礼,眼神满是厌恶恭敬地说道:“那人到了后厨仍不死心,整日谩骂不止,奴才去查看的时候,刚好遇见她还妄想告诉陛下,让陛下给她做主。”
谢霁搁下银箸,神色凛冽,凤目微挑看向噼啪作响的烛火,语气没有半分波澜:“拔掉舌头,做成人彘,以儆效尤。”
他知道皇帝送过来的人是眼线,弄月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可只有映月不知死活,还妄想偷偷给皇帝传递消息,求皇帝救下自己。
末了,谢霁继续说道:“找个擅长模仿字迹的人,代替映月传消息。”
宋以珠听到这话,目光触及到碗中油腻的鸭心,顿时从胃部涌出一股恶心,只能将碗推开,赶紧喝了一口茶水。
碗筷碰撞的声音引起了谢霁的注意,他薄凉的眼神转了过来,落在宋以珠身上。
宋以珠用力扯了嘴角:“妾一时不小心。”
“小心些便是。”谢霁似乎没有看出宋以珠眼底的抗拒。
宋以珠藏在袖中的手心黏腻不已,那丫鬟尚未传出消息,只是唇舌计较,却不想直接被剜去舌头,成了人彘,若是自己在外面偷偷赚钱,还妄想留下后路被谢霁知道,那又该如何?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时谢霁的温和只是表面的,自然对她宽容些许,那要是日后事情被发现,谢霁还能对她宽容吗,这简直是奢望。
廊下忽有夜风穿堂而过,鲛绡帐幔齐齐翻飞。宋以珠拢了拢披帛,屋内暖和,她穿得单薄,可偏偏支起一扇窗户透风,夜风就灌了进来。
她起身关上窗户,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谢霁动筷的声音,半晌,又有个小丫鬟来请谢霁,谢霁眼底晦暗不明,微微抬手,夜澜得了令,干净利落地将小丫鬟拖了下去。
他可以容忍恃宠而骄,可绝不愿意旁人仗着恩宠肆意妄为,尤其是手底下的人,要是仗着主子的恩宠横行霸道,那自己绝不手软。
眼见时候不早,谢霁起身离去。
宋以珠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女子愁眉不展,青丝乖顺地披散在她的肩头,春华察觉到宋以珠的情绪,问道:“姑娘怎么愁眉不展,傍晚的时候明娘递了信,说是曲子大卖,咱们足足赚了五十两呢。”
宋以珠卸下钗环,低声嘱咐:“这几日咱们就不出去了。”
“姑娘发生什么了吗?”春华弯腰问道。
宋以珠将方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春华也被吓得脸色惨白,谢霁手段狠厉,也丝毫不留情面,陛下赏赐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这几次我就不去了,春华你带着曲子出府,路上都小心些。”宋以珠嘱咐道。
春华认真的点了点头。
子时的更漏混着梆子声传来时,宋以珠辗转难眠。忽闻窗外传来陶器拖动的声响,她披起衣裳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两个玄衣侍卫拖动着巨大的陶器。
引路抬灯的一个小厮手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恐惧到了极致,偏生那侍卫还嘱咐他:“走得快些,别将小夫人吵醒,她可看不得这些。”
小厮被声音吓得一哆嗦,夜色浓郁,他再加上害怕,直直地被绊倒了,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侍卫更加不耐烦:“你做什么,这么不小心,想要挨打吗?”
小厮望着侍卫沾满血迹的佩剑使劲摇了摇头,连滚带爬地起了身,似乎要哭出来了:“大人,这夜半三更的,小的实在是害怕,这才不小心……”
另外一个侍卫听言将陶器的口的稻草盖得严实了一些:“行了行了,咱们赶紧走吧,若不是只有这一条路通向地下内狱,咱们又何须夜半来走。”
是了,他们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怎么会害怕一个被折断四肢的女子,只不过小夫人胆小,世子刻意嘱咐让夜间再走,这才拖到现在。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声线颤抖:“那女的,还活着吗?”
侍卫笑了一声:“方才疼昏过去了,不过我估摸着,怎么着也能活到半月后。”
“长得还算不错,只是可惜太过泼辣,又没脑子,得罪了世子,要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几人感叹几句,却没发现稻草掉落,宋以珠刚想出声提醒几人,却透过光亮,看到了陶器里黑森森的头发,顿时大惊失色。
“啊!”宋以珠慌忙放下窗户,跌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要是她没看错,那个人应该是被做成人彘的映月!
春华听到声音,快步跑过来,把宋以珠抱在怀里:“姑娘,姑娘没事了,春华在呢。”
听到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宋以珠才发觉自己居然落了泪,那泪水冰凉。
周嬷嬷挑了帘子端着烛火进来,面不改色,将两人扶起来说道:“小夫人,这会您应该睡着了。”
宋以珠惊魂未定,声音颤抖:“我只是有些睡不着。”
看到宋以珠这幅样子,周嬷嬷也知道了大概,直言道:“今夜这件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您是世子身边的人,就应当知道日后面对的是什么。”
周嬷嬷搁下蜡烛,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子他不容易,您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不应该害怕他。”
注视着跳动的烛火,周嬷嬷似乎看见了那个命运悲惨的女人,自己的丈夫窝囊,只有她一人吞咽下所有的委屈,而她唯一的儿子,日子也过得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