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我要拒绝继承王位。我不愿意当大不列颠的国王,我只想当一个普通快乐的威尔士亲王。”王储路易双手扶着车把手,两脚撑地,漫不经心地歪过头,看向他的叔祖母约克公爵夫人莉迪亚房间所在的阳台。见到站在阳台后面,在阳光下似乎整个人闪闪发亮,美貌动人的莉迪亚,他抿紧嘴唇。
他的叔祖母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善良高贵的女人,没有之一。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王储路易和堂叔艾伯特,克里斯托弗玩捉迷藏游戏,无意中,他躲到了叔祖母莉迪亚的房间衣柜中。大概是等的时间太长了,衣柜里又放在叔祖母最喜欢的薰衣草,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睡到半梦半醒,一阵男女的谈话声突然响起,王储路易猛地惊醒。刚想要爬出去吓唬人,一个属于中年男人干涩的熟悉嗓音提起他的名字,从声线剧烈的变化中,年幼的王储路易也能觉察出他对他明显的恶意。
满心的恶作剧顷刻间化作懊恼沮丧,王储路易无力地倚靠在柜壁上,屈起膝盖,两只胳膊紧紧圈住,脸深深埋在中间。
为什么?费雷德叔祖父为什么比其他的叔祖父更厌恶他的存在?
王储路易稍微懂事的时候,就从身边的保姆侍女侍从们的言谈举止中判断出,他爷爷的兄弟,他妈妈的叔叔,他的叔祖父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讨厌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威尔士公主临终的遗言,请求叔祖母约克公爵夫人莉迪亚抚养他,费雷德叔祖父连一步都不会允许他踏进公爵府,更不会允许他和他疼爱的两个儿子一起上学玩耍。
回忆往事,王储路易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那时候的他,为了和克里斯托弗争夺叔祖母莉迪亚的宠爱,经常装腿疼。
每到那个时候,莉迪亚叔祖母总是忧心忡忡找来琼斯医生,以及她从华夏请来的华夏中医,一同探讨治疗方案。她会亲自督促女仆给他熬泡脚的中药,亲自为他进行睡前按摩,耐心地给他讲各种好玩有趣的睡前故事……装了几次,王储路易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用克里斯托弗的话说,他的表演那么烂,也就他妈妈能忍着不戳穿。
王储路易找机会,向莉迪亚叔祖母真诚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装病了。
莉迪亚叔祖母笑着搂住他,柔声安慰,说他是孩子,有权利任性。还说她小时候,她的母亲班纳特太太特别特别宠爱她,学习的时候,她自己不装病,她妈妈心疼,自己跑去找家里的女家庭教师索菲亚小姐请假。
成功了吗?王储路易好奇地瞪大眼睛。
莉迪亚叔祖母唉声叹口气,每次都被索菲亚小姐戳穿,然后她每次都被加倍罚做功课。这就是这世界上最甜蜜的负担!
王储路易听了,若有所思,好半响,他懦懦地开口问,他妈妈夏洛特如果在的话,是不是也会像班纳特男爵夫人一样,宠爱他,会帮着欺骗家庭教师。
当然了!莉迪亚叔祖母双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蔚蓝的眼眸认真盯住王储路易充满渴望却又胆怯害怕的双眼。
路易,她最可爱的小王子。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怀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她,伯特,克里斯,但唯独不能怀疑他妈妈夏洛特她对他的爱。他是她用生命向上帝祈祷换回来的孩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的人。
对不起,叔祖母。王储路易泪流满面,双手用力搂抱住莉迪亚叔祖母的腰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该,不该怀疑,妈妈,不该的……
不止他妈妈,他父亲利奥也非常非常爱他!莉迪亚叔祖母微微一笑,人活在世界上总有很多的无奈,就好像他的父亲。
他很快就要娶另一位公主当王后了,还会有很多孩子,他以后再也不会到英格兰来他了。王储路易撅起嘴巴,他和父亲利奥波德王子见面的机会不会,通常一年就一次。英王陛下不允许王储路易离开英格兰,所以,只有利奥波德王子到不列颠,父子俩才有相处的机会。然而,前些年利奥波德王子接受寻求从荷兰独立的比利时王国邀请,跑去那个国家当利奥波德一世了。父子俩一年仅一次的见面机会,也随之取消。
亲爱的,他是一位国王,他需要一位血统纯净的妻子,需要多几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莉迪亚叔祖母摸摸王储路易的脑袋,无情告知贵族间的婚姻,感情不重要,他们的结合有时就是为了生育血统纯净的继承人。
那他今后是不是也会和其他国家的公主联姻?娶一个长相性格爱好都不清楚,连英语都说不利落,只会法语,看不起他跛脚的女人。王储路易闷闷不乐地扭转过身,对自己未来的婚姻不抱一点希望。
他的脚平时走路的时候看不出跛脚,但只要一走快,王储路易平日的功课中,贵族必备的舞蹈技能,他阴郁着脸,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愿意和一个连路都走不利落的残疾男孩跳舞。
王储路易十分羡慕自己的叔祖父约克公爵,能和自己第一任出身高贵的公主妻子离婚,娶出身英格兰乡下的莉迪亚叔祖母当妻子。很多人都说莉迪亚叔祖母是为了地位嫁给年纪可以当她父亲的叔祖父,俩人之间没有感情,可王储路易不这样认为。
自小生活在公爵府,王储路易见惯了叔祖母莉迪亚隔三差五对丈夫约克公爵撒娇,没有感情,她能做到如此吗?如果能,那只能说叔祖母莉迪亚拥有比舞台演员还要专业数倍的好演技。
放弃继承权后他是不是能娶一个像莉迪亚叔祖母的好妻子?
王储路易收回凝望莉迪亚的希冀眼光,握着车把手的双手紧紧,“伯特,我不喜欢当王储,也不喜欢当国王。从小到大,他们只会在旁边告诉我,王储殿下,这样;王储殿下,那样。他们从不关心我到底喜欢什么?他们只会告诉我,我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被允许。”
“然而等我真的要去做的时候,他们又会阻拦我,告诉我,即便我是这个国家王储,未来的国王,有些事,我也不可以做。”
“伯特,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当国王。”
“我不想为了它失去我仅有的自由。”
“不想当,就不要当好了。”约克公爵的长子艾伯特也学着他的样子撑扶住自行车,浑不在意地按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妈妈说,不列颠的国王,不过是议员们手中的提线傀儡,议会的昂贵摆设物,除了能继承祖辈们留下的庞大遗产,其他什么好处都没!”
由于莉迪亚的竭力反对,她的两个儿子都没依惯例继承不列颠王室男性祖辈们的名字。约克公爵在孩子没出生前,曾经野心勃勃地说要给长子取名爱德华,希望儿子能像历史上黑太子爱德华一样英勇善战。
莉迪亚闻言,脸都黑了,这简直是个诅咒!她这刚穿没几年的外国人都知道历史的黑太子死得有多早。继承他的名字,不是诅咒她儿子早死。
几乎不假思索,莉迪亚脱口反对,理由,黑太子在历史上是个残暴无德的男人!如果要论英勇善战,这世界上有谁比得上拿破仑。拿破仑才是这世界上最英勇的男人。
一听她提到拿破仑,约克公爵的脸也黑了,他的长子取名拿破仑,他不止会被法国人嘲弄,更会被英国人怀疑他是不是想通敌卖国?
夫妻俩一折中,艾伯特成了他们长子的名字,顺带着次子的名字也取了下来,长女次女的名字也都有,莎拉,奥萝拉。遗憾的是,生下克里斯托弗以后,莉迪亚就再也没怀孕。想要的女儿,自然也没影了。
“你们不要当,那让我当好了。”克里斯托弗骑着自行车到两人面前,车把手一拐,整个人撑着车子,横挡在俩人前面,拦住去路,骄傲不可一世地扬起他的小脑袋瓜,“克里斯一世,多完美无缺的称号!”
克里斯托弗继承了母亲莉迪亚美丽容貌,从小到大在亲戚朋友中间备受欢迎,尤其是受姨妈们无条件的喜爱,父亲约克公爵也偏爱他,基本什么都依宠他。还好有母亲莉迪亚在旁边扮黑脸,年纪小小就已经露出浮夸迹象的克里斯托弗,才没被养成他叔伯们放荡奢侈的坏习惯。
“你,不行。”艾伯特可没娇宠弟弟的爱好,他由始至终都贯彻妈妈莉迪亚教育子女的方法,“女儿要娇养,儿子要穷养”,弟弟克里斯托弗成了他今后教育子女的实验对象。
“为什么?”克里斯托弗不服气,“路易不做,王位就会由爸爸继承,只要你不要王位,我自然能成为不列颠国王。”他虽然才七岁,可他有颗向往国王的强大心脏。
“我不想听到上议院那群老爷们整天哭诉他们的国王今天又花了多少!”艾伯特一针见血地点出他年幼的弟弟比现任英王陛下还要奢靡的生活方式。
七岁就这样,等成年了,艾伯特额头直跳。他的弟弟克里斯,被外祖家的几个姨妈宠坏了。
吉蒂姨妈,乔安娜姨妈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和妈妈关系亲密的她们简直是把克里斯当成自己的儿子;玛丽姨妈稍微好些,但也比自家的孩子更疼爱;简姨妈孩子多,稍微能克制点;莉齐姨妈,不是说她和妈妈关系恶劣吗?生了三个女儿,还没儿子的达西夫人,是所有姨妈中,最最宠爱克里斯的姨妈。她偏宠的态度,也导致家里三个女儿和克里斯的关系特别好,她们都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疼爱。
偶尔,他听到莉齐姨妈和简姨妈私底下聊天,简姨妈笑着问莉齐姨妈,是不是打算把其中一个女儿嫁给克里斯?莉齐姨妈没有反驳,似乎真的瞧上嘴巴仿佛抹了蜂蜜的克里斯了。
不过,妈妈不太喜欢血缘关系近的亲戚联姻,说那样会增加遗传病的发病几率。
有妈妈这句话,艾伯特就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不会同任何一个有三代以内直系血缘关系的表姐妹结婚。假如路易不想继承王位,那身为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他,很有可能娶一个连英语都说不利落,或许瞧不起他母亲莉迪亚微贱血统的外国公主。
真心瞧不上那些只懂得舞会珠宝首饰新裙子的贵女,艾伯特脸色阴沉地瞪视一心想要当国王的弟弟克里斯托弗,如果不是他实在不着调,妈妈没再给他生个弟弟,他也不乐意当什么国王。
克里斯托弗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错,他所有吃的用的穿的,都花的是自己用积攒的零花钱跟嘉丁纳舅公学做生意赚的钱。母亲莉迪亚也说,他是天生的金融家。克里斯不懂金融家的意思,但从母亲赞许的态度来判断,这应该是个好单词。
“我花自己赚的钱,管他们什么事!”克里斯托弗态度恶劣地拍拍车把手,大怒着嚷嚷,“他们不就是羡慕妈妈的那个大煤矿,千方百计想要寻找法律的漏洞,从妈妈的手里夺走它。”
“莉迪亚会有法子应对的。”王储路易信心满满。
克里斯托弗仰头看向和他妈妈的眼睛同样美丽的蔚蓝色天空,懒懒地说:“分配股权,彼此牵制。”
艾伯特很快从弟弟的简短话语中意识他妈妈对煤矿的处理方法,英俊的脸庞不禁露出笑意,“不错的方法。”
王储路易稍一思索,也立即明白过来。从明面上看,莉迪亚叔祖母好像是吃了很大亏的,实际上,她对煤矿的所有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
“哦,我忘了。”克里斯托弗耸耸肩膀,“伯特,琼斯医生找你有事。他在实验室等你,说很重要。”关于妈妈的。这句,他隐下没说。
艾伯特诧异地眯眯眼,回头对王储路易招呼一声,“路易,我先过去。”说完,他踩着自行车,往琼斯医生实验室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