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缴付一百万英镑遗产税的不动产究竟有多庞大?莉迪亚感觉自己的数学从没这么差过,歪着脑袋,掰着手指算了老半天,都没能计算出安德里亚夫人丈夫家族拥有土地的真实面积。
蓦地,她想起一个真实的笑话,某人曾在她面前戏谑,苏格兰的地主比英格兰的地主有钱多了,十二个地主就瓜分了苏格兰将近大半的土地,而在英格兰,这些可得由一百五十个地主分,不过恭喜她,也是其中一员。
“莉迪亚,我们基金会又多了一个拥有庞大资产的捐款人。”安德里亚夫人神情愉悦地用双手提起深蓝色的裙摆,伴着莉迪亚新学的钢琴曲,在小会客厅里翩翩起舞,轻盈地转着圈子,“他答应每年捐出家族收益的一半。”
“这是他继承家产必须付出的代价!”她突然停下舞步,嘴角弧度加大,眼底却泛着截然不同的冰冷。
“简,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了?居然没要他家产的一半,只要他年收入的一半。果然,善人当久了连自己都以为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了。”
安德里亚夫人眼含嘲弄瞥看坐在沙发上,看似专心致志给儿子织毛衣,实则心慌不安的简,放下提起的裙摆,站到莉迪亚的背后,右手突然越过她的臂膀,用力按在黑白的琴键上,“简,你该回家了。”
“蜕变不是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月两个月就能完成的,即使现在的你对爱情已经悲观失望,认定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和一个类似高级交际花的女人在一起。”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黑白的琴键,凌乱有序的琴音从安德里亚夫人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彬格莱太太,你和你丈夫的婚姻会出现危机,真的全是彬格莱先生的错吗?”
“真的是他的错吗?简*彬格莱太太。”
“莉迪亚是你妹妹,秉着血缘关系,她只会纵容你的任性,但请别忘了,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是你,是你在生育后,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完全忽略自己的丈夫,才导致别有用心的女人趁虚而入。”
“简*彬格莱,比起你妹妹伊丽莎白*达西夫人所面临的不能生育的尴尬处境,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刺果果的嘲讽,冷酷无情地揭穿简一直以来粉饰太平的虚假真相,安德里亚夫人才不管简是不是莉迪亚的姐姐?她厌恶白莲花般的斯托克男爵夫人,但更讨厌被爱情迷失眼睛变得懦弱无用,只会自卑自怜的简。
为了爱情,低到尘埃里失去自我的女人,安德里亚夫人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当初的自己,梦醒之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简比她幸运,彬格莱先生是真心爱她的。
和那个女人周旋,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然而他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犯下了难以挽回的大错,失去了期待已久的女儿,让深爱的妻子对他产生不信任,也使得曾经甜蜜夫妻关系濒临破灭。
“简,和他好好谈谈。”莉迪亚侧头,眼神平静地注视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的简,微笑站起,挽起安德里亚夫人的胳膊,“夫人,去看看我的婚纱,好吗?”
安德里亚夫人绷紧脸皮,盯视莉迪亚干净温暖的双眼数秒,“伊丽莎白小姐比你可爱!”
她毫不犹豫地拽掉莉迪亚挽着她胳膊的手臂,打开门,看到等候在门外走廊里,面色复杂的彬格莱先生,哼了声,昂起颈子,高傲地离开。
莉迪亚眉眼弯弯,自言自语,“不再固执己见,有了一心维护她的亲密/爱/人的莉齐,当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了。”
达西先生是最好的丈夫,他深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坚决把结婚三年妻子没有怀孕的责任归咎到自己一人身上,不给伊丽莎白半点来自周围亲朋的压力。
然而,他已经不年轻了,达西家族非常需要下一代的继承人。伊丽莎白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淡定自如,不以为然变成现在的焦躁不安,整宿难眠。
为了怀孕,伊丽莎白几乎试遍传说中的各种方法,成了上帝最忠诚的信徒。
“查尔斯,加油哦。”莉迪亚冲面带感激的彬格莱先生狡黠地眨眨眼,做了个加油的姿势,笑嘻嘻地追赶放缓脚步等她的安德里亚夫人。
接收到莉迪亚的善意,彬格莱先生无奈地叹息声,目送非常希望他们夫妻能冰释前谦,重归于好的小姨子挽着她的女家庭教师的胳膊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
他在原地沉默一分钟,握了握双拳,毅然踏进只剩简一人的小会客厅。
“你不要说话,”不等他靠近,简猛然站起,手中织了一小半的鹅黄色毛衣掉在地板上,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忿怒绝望眼神瞪视他,大声叫道:“也不要过来。”
“更不要试图花言巧语的进行辩解。”
她恨眼前眉眼间透着明显憔悴和焦虑的男人,但简更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没在那个女人亲吻自己丈夫的时候冲出去狠狠甩她一巴掌?为什么要慌不择路地逃离?为什么不敢面对那个女人挑衅的眼神?为什么要选择息事宁人,忍声吞气?为什么要急切地用第二个孩子挽回岌岌可危的婚姻?
她的女儿,她的奥维利亚,甚至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回归到上帝的怀抱。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简双手捂住哭泣的双眼,悲痛欲绝地倒在沙发上,哀悼她曾经充满幸福美好如今只剩下悲伤绝望的爱情。
她曾经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不想,残酷的现实将她折磨成为一个疲惫不堪,失去引以为豪的美貌,不再年轻,好像她讨人厌的母亲班纳特太太一样的庸俗女人。
“查尔斯,也许你是无辜的,你是为了保护我和孩子们,是我误会了你……但,”
“奥维利亚没了,我可爱的小天使没了,是我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害死了她!”
“是的,今后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可他们都不是奥维利亚,她没了……”
“简,上帝只是不忍心奥维利亚在人世间受苦,所以才,”
“对!”简猛然抬起头,露出哭得红肿的双眼,情绪激动地一把推开不知何时跪倒在她脚下的彬格莱先生,“上帝的确是不愿意他心爱的孩子拥有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尤其是我这个一开始只想着利用她的妈妈,所以才带走她。”
猝不及防,彬格莱先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憔悴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张张嘴,想要安慰陷入严重自责中的妻子,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到简手舞足蹈,激动的大叫大嚷,“安德里亚夫人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让人厌恶的自卑怯懦的坏女人。”
“简,”彬格莱先生坐在地板上,胳膊僵直地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悲痛的双眼死死盯住完全陷入自我怨恨情绪中的妻子。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他将计就计接受斯托克男爵夫人刻意接近诱惑那一刻,他就错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彬格莱先生绝不会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哪怕时间能停留在奥维利亚出生的时候,他都会放弃从斯托克男爵夫人口中套出幕后指使者的愚蠢计划!
“简,在宣判我死刑前,请让我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简,我爱你。”
彬格莱先生目光深情地凝视心爱的妻子,即使她的容貌身材因为生育大变样,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
“你爱我?”简捂着微张的嘴巴,泪水无声无息地爬满她的脸庞,语声哽咽着质疑,“查尔斯*彬格莱,不要骗我了,你爱的是我,我曾经漂亮的脸蛋……”
“你看,”她双手颤抖地捧住自己那张布满妊娠斑的肥胖脸蛋,尖声怒吼,“你看看我现在的这张脸,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想要呕吐的,难看的脸。”
“你还爱它吗?你还爱它吗!查尔斯*彬格莱。”
“简,”彬格莱先生喉咙干涩地轻喊,双眼近乎贪婪地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描绘简口中难看得让人恶心的脸孔,“还记得莉迪亚唱过的那首歌吗?”
“我心底最深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老的你哪儿也走不了,脸上爬满皱纹……”
“一起变老,”简整个人僵住,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偶人,呆呆地站着。
“你骗我,查尔斯,你是在骗我,对吗?”她的身体忍不住发抖,不可置信地抖动。
“失去了美貌,没有身材的我,还能拥有幸福吗?”
“当然能!”彬格莱先生的回答掷地有声。
“我之所以接近那个女人,就是为了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
“你接近斯托克男爵夫人是为了保护我和孩子?”简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视线穿过彬格莱先生,落向折射着阳光的玻璃窗,声音很轻很轻地问:“莉迪亚知道这件事吗?”
彬格莱先生一怔,随即摇摇头,“她不知道。怕事情暴露,我没告诉任何一个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简。”
他一脸慎重地举起手,“我向上帝发誓,我今天说的话假如有半句谎话,就让我死后下地狱与魔鬼作伴。”
听到他慎重其事的誓言,简心底疯长的藤蔓突然消失,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眼神柔柔地看着彬格莱先生,认真点头,“我信你。”
我信你,查尔斯。
我信你,我相信你和那个女人亲热是为了迷惑她,是为了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
可,为什么我的心底里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的心,在失去奥维利亚的时候,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