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的温州像块没拧干的毛巾,连空气都能攥出水来。阮明握着手机,指腹在拨号键上磨出红印,第37次拨打妻子施红艳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位长途货车司机的络腮胡上挂着长途奔波的疲惫,鼻尖还沾着高速服务区的劣质泡面味,此刻正对着派出所的接待台发愣,活像只被掐了脖子的公鸭。
“大哥,您说您老婆两天没上班?”年轻民警小吴转着圆珠笔,笔记本上“工作狂”三个字被画了三个圈,“她同事说她开了家养生馆,您不知道?”阮明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手指绞着方向盘套——那是施红艳去年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像喝醉的蚂蚁。“俺跑长途嘛,一个月在家待不了三天,她说在酒店上班忙……”声音越来越小,像漏了气的车胎。
监控录像成了第一块拼图。10月2日下午4点,施红艳从酒店走出,被辆浙c牌照的宝马接走,开车的是中年男子老黄,汽配城老板。“顺路捎带!”老黄在派出所拍着胸脯,金链子在锁骨处晃出油腻的光,“她要去银行取理财利息,跟俺老婆还是广场舞搭子呢!”小吴憋着笑,看老黄掏出手机翻相册,背景里果然有俩大妈在跳《小苹果》,施红艳举着荧光棒站c位。
公交监控显示,施红艳在信河街飞鹏巷下车时,夕阳正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米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半截黑色丝袜——这是阮明记忆里妻子最爱的穿搭,每次回家都要躲在浴室洗半小时,说“酒店味儿重”。而此刻,这条不足百米的巷子成了迷宫,监控里她走进巷口,像滴墨水渗进宣纸,再没出来。
养生馆的铁门像道疤,横在青石板路上。小吴踹了踹门,铁锈簌簌往下掉:“哟,洪老板这生意做得,比初恋还神秘。”开锁师傅的工具刚插进锁孔,门缝里就钻出股馊味,像坏掉的桂圆混着血腥,熏得人太阳穴突突跳。一楼接待厅的绿萝蔫巴巴的,叶片上落着三层灰;二楼理疗床的按摩油瓶还敞着口,精油在塑料布上凝成暗黄的斑;三楼的木门刚推开条缝,法医老王就往后退半步,医用口罩下的脸色比墙灰还白。
尸体蜷缩在床脚,盖着条印着小熊图案的棉被,血渍从被角渗出来,在米黄色墙面上画出扭曲的地图。施红艳的右手还保持着抓握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几缕灰白色头发——后来才知道,那是洪某枕头上的落发。阮明蹲在门口,盯着妻子脚上的黑色高跟鞋,鞋跟断了一只,像只折翼的蝴蝶。“她从来不让俺碰这双鞋,说380块买的,比俺半个月工资还贵……”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人塞了团浸满福尔马林的棉花。
洪某的逃亡路线像条打满结的绳子。监控显示,10月3日凌晨1点50分,他在巷口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西装外套反着穿,领口露出内里的商标;早上8点31分,他拎着塑料袋冲出巷子,袋子里露出半卷卫生纸,跑得比偷鸡的黄鼠狼还狼狈。出租车司机后来回忆:“这人身上有股怪味,像过期的中药汤,路上一直念叨‘完了完了’,我还以为他肾不好。”
审讯室里,洪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桌面上的监控截图——施红艳在银行门口掏钱的样子,阳光正好落在她无名指的银戒上,那是阮明结婚时送的,300块,刻着“生死相随”。“她总说等孩子上初中就离婚,”洪某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链条,“我等了八年,从酒店小领班等到汽配城老板,给她买车、开养生馆,结果她要5万块分手费,说‘老洪,你别耽误我’。”
回忆像开了闸的污水。2007年的酒店后厨,施红艳端着餐盘路过,围裙带子勾住他的炒菜勺,热汤泼在她手背上,烫出鸡蛋大的水泡。他连夜送烫伤膏,看见她宿舍墙上贴着阮明的货车照片,边角都卷了边。“她说老公跑长途辛苦,要攒钱给孩子买学区房,”洪某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我给她的钱,足够买三套学区房了。”
案发当天的细节在笔录纸上慢慢展开。施红艳走进养生馆时,三楼的理疗灯正发出暧昧的暖光,洪某刚泡好她最爱的金骏眉,茶杯是去年情人节送的,杯底刻着“永结同心”。“她开门见山,说‘老洪,我累了,给五万块,以后各走各的’。”洪某比划着羊角锤的大小,锤头包着防滑胶套,原本是给客人敲背用的,“我看见她手机屏保还是阮明的照片,穿着油腻的工作服,笑得像个傻帽……”
羊角锤落下的瞬间,施红艳正在数包里的合同——那是她偷偷拟的分手协议,字迹工整得像小学生作业。第一下砸在眉骨上,血珠溅在“甲方:施红艳”的名字上;第二下落在太阳穴,合同纸被血浸透,“乙方:洪某”的字样变得模糊;第三下、第四下……洪某记不清砸了多少下,只记得羊角锤的木柄硌得掌心发疼,像握着根烧红的铁棍。
“后来我坐在地上抽烟,”洪某盯着审讯室的顶灯,灯光在他灰发上镀了层银,“烟灰掉在她风衣上,她最爱干净,以前看见我抽烟就要骂。我想,这下她再也骂不了了。”他突然笑出声,又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漏出抽泣,“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就像以前她痛经时那样……可她身子越来越冷,冷得我打哆嗦。”
案件终结的那天,温州下起了太阳雨。阮明在殡仪馆外抽完第三根烟,烟头按在“永结同心”的婚戒上,烫出个小坑。他终于知道,妻子每个月说“酒店加班”的夜晚,其实都在养生馆给洪某熨烫西装;那些所谓的“理财利息”,其实是洪某给的零花钱。“俺就像个傻子,”他对着梧桐树喃喃自语,“跑了十年长途,以为给家里拉回的是钢筋水泥,其实是给别人的爱情搭了脚手架。”
洪某在看守所画了幅画,画面上是2007年的酒店后厨,施红艳穿着粉色围裙,正转身对他笑。他在画角写:“你的笑像温州的梅雨,潮湿又漫长,可我宁愿被淹死在这场雨里。”管教民警看了直摇头,把画扔进垃圾桶,纸片在空中飘了会儿,像片凋零的玫瑰花瓣——毕竟在法律面前,再浪漫的借口,也抵不过羊角锤上的斑斑血迹。
飞鹏巷的养生馆被查封那天,小吴路过巷口,看见墙上的监控探头正对着铁门。镜头里,阳光在积灰的招牌上投下“红颜养生馆”四个字,“红”字的灯牌早坏了,只剩“颜养生馆”四个笔画,像道没愈合的伤口。他突然想起洪某的供述,说给养生馆取名时,特意拆了施红艳名字里的“红”,“想着她的红颜能永远属于我”。可他不知道,有些红颜,就像巷口的梧桐叶,看似长久地停留在枝头,实则早已在现实的秋风里,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场持续八年的婚外情,最终定格在法医报告的死亡时间里:“30小时以上,头部遭受17次钝性打击。”而在温州的街头巷尾,人们很快忘记了这个故事,只有出租车司机们还会偶尔提起,那个雨天里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和那个反穿西装、拎着卫生纸狂奔的男人——他们像两滴不相容的墨水,在生活的宣纸上晕染出一片污浊,最终被岁月的雨水,冲淡成档案袋里几页泛黄的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