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还在继续,九寒镇已经被寒气熏染透彻,冰冷入骨的雨水落在众人脸上,身上,顺着发梢眼睫衣角落下,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火焰。
宋浅被徐见月拉回帐中,干脆利落地扒了她的衣服,手上的动作毫不温柔,一边扒一边骂:“把你厉害死了,还淋雨,你今天晚上不发烧我跟你姓。”
“嘶……”宋浅无助地扶着桌案,随口应付道,“不太建议,宋见月不好听。”
“那你要是发烧了你就跟我姓。”徐见月取了毛巾又给她清理一遍伤口回道。
宋浅轻笑:“那可不行,你赢面也太大了。”
徐见月手上用力,咬牙切齿地道:“知道我赢面大你还去淋雨啊!”
宋浅由她折腾,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宋清提起她的时候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了。
徐见月怕不是把宋清也扒了吧。
想到自己那弱不禁风冰清玉洁人淡如水的“兄长”毫无防备地被人扒掉衣服的表情宋浅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徐见月又是一巴掌上去,骂道,“去,用热毛巾擦一下身体,上床休息去!”
宋浅憋住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里丝毫不出意外地发烧了,徐见月指挥着张成功换毛巾,熬药,看宋浅还算平和地安稳睡了才在旁边休息下来。
很多人高烧不退的时候都容易呓语,徐见月还挺好奇宋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最脆弱的时候会说点什么。
结果后者竟真安稳地睡了整夜,也就醒来的时候往被子里钻着喊了声:“宋清……”
大概是在家里赖床时的习惯。
徐见月略有些羡慕地看着,心想这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儿吗?
宋浅坐起来,才意识到闻到的药味不是宋清要喝的,而是自己要喝的。
见她起来,徐见月接过张成功地过来的托盘放到床边道:“吃点东西,把药喝了吧。”
宋浅呆呆地点了点头,有些失神。
上次她吃药是什么时候来着,五岁还是六岁,母亲还在世,她贪玩跑出去结果走丢了,半夜才回去。
宋府不开门,她又跑到后山翻墙,结果被狗追了老远。
再回去时,宋清在后门等她,两人都冻了一晚上,凑在一块儿喝药,絮娘眼眶通红又急又气地感谢上苍保佑。
她那时候才知道药有多苦,这么苦的东西,母亲每日都喝,宋清经常也要喝。
她想将带回来的糖片喂母亲,打开才发现已经被捂化了黏在一起,宋清拿过去泡到了红枣米粥里。
母亲说,那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粥。
可母亲吃得不多,絮娘也吃得不多,只有她、宋清、折月还有阿沐,四个折腾了一晚上的小孩儿将一锅粥喝了个干净。
母亲死后,她们的日子比从前好了,絮娘每次都在粥中放桂花蜜,可那么暖和那么甜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过。
不过那天之后,宋浅为了不喝药,为了有更多钱让宋清喝药,在生活上很是注意,很少生病,病了也多藏着忍着。
像昨日那么放肆,却是上一世宋清去了北境,她入了闲王府后才养成的毛病。
几年来觉得活着没意思,最近倒终于开始意识到要惜命了。
宋浅搅弄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药,端起来一口气喝干净。
平常束发穿着劲装或盔甲的女子如今只着素衣头发也披散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就比平时小了一圈,徐见月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嗯?”
宋浅低头忍着苦味,忽然被人摸头,茫然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徐见月收回手从旁边的箱子里摸出麻纸厚度的一小片糖放到她面前的白粥碗里,搅了几下看糖片化进去后道:“行了,吃饭吧,相比直接吃糖,这样其实会舒服点。”
说罢没等宋浅有什么反应,提起药箱一边嘱咐张成功让宋浅准时吃药晚上早点歇息一边走远了。
宋浅轻轻笑了,端起来白粥小口喝着,几不可查的甜味入口,不如那日清甜醇厚,却足以冲去口中苦涩。
张成功拿着鸡毛当令箭,黄昏刚要降温就推着检查布防的她回了营帐,见她实在不愿睡,又去余箬那里给她借了几本书来。
这得将养到什么时候去。
宋浅担心镇北军那边,却也知道自己怕是离不开九寒镇,她终于认可了靳海当初骂她的话,她是个幼稚的,不成熟的,“把生死看得比输赢重要的”愣头青。
现下即便是想趁热打铁,去剿了赫连佑的马匪窝都做不到。
她只能在心里希望赫连佑能比她伤得更重,在那样的爆炸下逃出来,不伤筋动骨死里逃生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大概是知道此次无法动九寒镇,北狄的大军又聚集到镇北关前,暂只是按兵不动,双方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缺口在哪里。
但至少给了北境休养的时间。
宋浅白天精神好些,晚上就又昏昏沉沉地发烫起来,这样折腾了两三天才稍好些,只是徐见月仍按着她,说她骨头也伤着了,还有内伤,近日不许打架操练,苦口的药更是不能停。
这边宋浅吃着药,那边宋清的药也喝上了。
大约是双子的心有灵犀,又或许只是因为天气转凉,宋清也染了风寒,日日窝在屋内,只中午才能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到了九月末,按说该是十月一休息,宋清提前请了一天假离开,絮娘早已雇了马车等在门口,看到她出来立刻上前给她披上一件厚披风。
宋清拽了拽衣服,咳了声问道:“东西都带了吗?”
絮娘给她系好了绳子,上前拉开车帘道:“都在车上呢。”
宋清点点头上车,看到车内矮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裹,旁边还有一个食盒。
她招手让阿沐坐到自己身边,后者却对车夫旁边的位置更感兴趣,坐在那里晃了晃脑袋就不肯走了。
宋清只能随他去,絮娘上了车,又给她盖了个小毯子,很是心疼地道:“可要小心些,每年这时候都病得厉害,以前在家里还好,现在在国子监也没人照顾,更伤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