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神小师傅家的暖气开得极旺,热浪裹着檀香在室内翻滚,我蜷缩在沙发上,像只冬眠的动物般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连梦都没有做,仿佛掉入了时间的缝隙里。
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投下斑驳光影。
我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看见二神小师傅正伏在案几前,手握朱砂笔,在一面红底的三角令旗上细细勾勒符文,极为专注。
“醒了?”
清润的嗓音从身侧传来,陈梓峰站在沙发旁,递来一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腕骨滑落,在袖口洇开深色的痕迹。
我起身道谢接过,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牵动了酸痛的脖颈。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上午的剧烈摇晃让颈椎遭了殃,每转动一下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磨合,疼的我眼泪都要飙出来。
“小丫头醒了?”郝姐的声音从供桌那边传来,她坐在大磨身边正和她聊着什么,见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她笑着问我:“晚上还有清风仙家要报名,你还喝酒吗?”
我揉着后颈,苦着脸点头:“喝点吧.....”声音里满是无奈,“不喝我怕仙家们捆不住我的窍。”
这话倒不是推脱,比起阳阳和陈梓峰被仙家们磨了五、六年才出马,我简直像开了加速器,全身经脉和穴位都还没被仙家完全窜开,再加上我倔驴一般的自主意识....想到之前胡三太明刚来费劲捆窍的样子,我认命的叹了口气。
陈梓峰忽然蹲下身来,与我平视,他的瞳孔在暮色中呈现奇特的琥珀色,“要帮忙吗?”他轻声问,指尖在空中画了道我看不懂的符。
我连忙摆摆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喝就喝吧。”心里却在哀嚎:这哪是出马,分明是一场对我的酒精考验。
我正揉着酸痛的脖颈,忽然听见厨房传来“嗞啦”一声响,接着是扑鼻的饭菜香味。
姨父系着围裙探出头来:“小然醒啦?大家快收拾下准备吃饭吧。”
郝姐闻言拍了拍大磨的肩膀:“先吃饭再说。”她转向我,目光在我泛红的脖颈处停留片刻,“一会让你陈师兄给你按按,他手法不错。”
我连忙站起身想要拒绝。
又听郝姐说:“得按按,不然你脖子要疼好久。”
陈梓峰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抬头。
晚饭是地道的东北菜:酸菜白肉锅冒着腾腾热气,金黄的小鸡炖蘑菇香气扑鼻,还有一盘晶莹剔透的皮冻。
我饿的前胸贴后背,刚端起碗就感受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阳阳发来一张自拍,她肿成桃子的脸已经消了不少,正对着镜头比耶:给你远程加油,记得让陈梓峰录像给我看!
我咬着筷子回复:在吃饭,晚上还有清风仙家要报名....
郝姐拍了拍我的肩:“专心吃饭,晚上还有得熬呢。
饭桌上其乐融融,趁着吃饭,我这次没选择喝白酒了,实在是闻到白酒味就想Yue,默默的喝了两罐青岛啤酒。
酒足饭饱之后,我看着郝姐和陈梓峰在八仙桌上布置法器。
“来。”陈梓峰突然走到我身后,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我的后颈,我浑身一僵。
“放松。”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这样我按不动。”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紧绷的像块石头,随着他指尖恰到好处的力道,酸痛的肌肉渐渐舒展开来。
“差不多了。”郝姐的声音打破宁静,“丫头,准备一下。”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想起郝姐家教主胡三黑说的那句“从一而终”,仰头把没喝完的啤酒一饮而尽。
..............
“接陈门府清风教主——”
二神小师傅的嗓音突然变了调,他手中的文王鼓“咚”的一响,我的心跟着狠狠一颤。
“日落西山呐...魂归处...”他的唱词带着哭腔,“三更鼓响啊...泪满襟...”
鼓点越来越急,眼泪突然从我紧闭的双眼往外滚落,那不是普通的泪水,而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悲怆。
二神小师傅已经唱的泣不成声,他佝偻着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鼓面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我浑身发抖,那些横死的怨、病逝的苦、早夭的痛,全部顺着鼓声钻进我的七窍。
当唱到“枉死城中冤魂泣”时,我终于崩溃的嚎啕大哭,可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的剧烈摇晃——脖子像断了似的左右甩动,发丝混着泪水黏的满脸都是。
“唰——”
一道白光闪过,我的眼睛猛地睁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把一旁的陈梓峰吓了一跳,二神小师傅的鼓槌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停滞了。
屋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的抽泣声在声声响起。
然后,我挺直了脊梁,双手自动抱拳,朝着郝姐深深一揖。
眼泪还在不停的流,但动作却恭敬得体,像个旧时的读书人。
“哪位仙家来落马?”郝姐的声音放的极轻。
“陈门府清风教主...万志凛。”最后一个字微微发颤,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哽咽。
外公抬手抹了把脸,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就是...高兴,终于要出头了。”每个字都浸着几十年不得超生的委屈。
郝姐的眼圈也红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先别哭,开心点。”
外公摇摇头,看向陈梓峰,眼神变得柔软了些:“来根烟吧。”
陈梓峰取出一支烟点燃,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当他把烟递到我手边时,外公接烟的手势格外讲究,拇指与食指捏着烟嘴,小指微微翘起,是旧时文人特有的优雅。
深深的吸了一口,外公忽然轻声哼起一段古老的调子,那是——我猛的意识到,那是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时唱的童谣。
郝姐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而陈梓峰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泪痕。
(感谢苏家大门口的双森为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