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张帕子,原身一直念念不忘,也一直闷闷不乐。
可如今这条件,哪怕崔万娘有门手艺,也挣不了什么大钱,平时去谁家里接生,一般对方都会给几个鸡蛋或一块布头啥的,所以家里在吃的上面,并没有受过罪。
但要花十几文钱去买个帕子,就为了满足小孩子的攀比心,崔万娘还是不愿意的。
武建安身上的衣裳,还是用武大牛以前的衣裳改的,已经是补丁摞补丁了,崔万娘想攒些钱,等过年时扯块布,给儿子做身衣服。
翻过年,武建安就十四了,眼看就到了能说亲的时候,不好再穿着破破烂烂的。
可原身自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已经成习惯了,她不想等过年的新衣服,就一直使性子闹别扭。
武建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想到了有人提过,镇里有人家想出钱,找人替自家的徭役,他就瞒着崔万娘去了。
结果是去采石场做工,被石头砸断了双腿,被人抬回家时,几乎跟没气了一样。
崔万娘卖光了家产,也只救回了武建安的命,腿是接不上了。
武建安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成了残废,躺在床上,终日不得动弹,阴天下雨时,腿上的剧痛又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崔万娘的丈夫下落不明,儿子又横遭变故,成了这副样子,在知道这灾祸的源头是那张帕子时,才冲原身发了火,怒斥她没心肝,怪她惹了祸。
原身也知道自己错了,但又不晓得怎么弥补,下着雨跑了出去,就掉进了河里。
再睁眼,又回到因为帕子才生气的时候,既悔且愧,又觉得要是没有了她,哥哥和娘的日子会过的更好,她这样没心肝的害人精,不配再活着。
发财:“我有很多话想说。”
长安:“哎,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件事就很难说清楚,原身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怜了。
发财:“可不可怜,可不可恨的,这咱们没法说,但她有些蠢,总是没错吧。”
蠢而不自知,但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好像天生就少了一根筋,不懂得生活的艰苦,完全不晓得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好汉,十几文钱就能当救命钱了一样。
可原身那种性格,也跟家里的娇惯脱不了关系,相当于是给她造了个不符合条件的城堡,一旦坍塌,就会酿成苦果,一家子残的残,死的死,各有各的冤屈。
长安又是一声叹息,“所以说,蠢人的杀伤力,才是最无形,也最致命的。”
长安和发财在家里感慨,武建安也在地里和崔万娘说起了妹妹。
武建安:“娘,我看妹妹已经不生气了,我出门的时候,她也没再念叨着要帕子了,我告诉她不要出去乱跑了,她也没还嘴,还乖乖的答应了。”
崔万娘:“那就好,那就好。”
等把地里的杂草都弄完了,崔万娘才坐在田垄上歇着,哪怕是知道在地里,也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才说:“也不知道你爹还活着没。”
武建安蹲到一旁:“能去打听打听吗?”
崔万娘:“可不敢啊,你看村里那几户,都不敢去打听这事儿,咱们也别去出头。”
“等过两天了,我再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你爹赶紧回来吧。”
说着说着又开始掉泪,“当初走的时候,说好了就是三个月的徭役,谁知道就被拉去打仗了呢,还是给拉去.......这让人打听也不敢打听.......”
武建安也很难过,武大牛离家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印象里就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经常把他驮在脖子上,来回跑着逗他。
那时候,他在高处嘎嘎笑着,娘就在院子里纳鞋底,看着他们爷俩闹腾。
可妹妹长安,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爹一面,更没有被爹驮在脖子上飞高,就是个小可怜。
武建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到:“娘,我听人家说,镇里有人家,想出钱找替徭役的人呢,我想去试试。”
崔万娘:“不行,不行!”
武建安还没到十六岁,不在强行征召徭役的年龄范围内,所以才想着去替有钱人家的孩子服徭役,挣点卖命钱。
崔万娘:“建安啊,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不能只看到钱,也得有命挣回来。”
崔万娘将声音放到最低,“那些有钱的大户,平日里都是直接花钱买徭役的,只要出了钱,衙门就放过他们了,可这次居然还要花钱雇人,你想想,他们干什么又要多出一份钱呢,肯定是这次的徭役不好干,衙门不能只要钱不见人了。”
平时修沟渠挖坑那些徭役,不是什么强制性的大活儿,所以衙门收了钱后,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少些也没事,活儿干的拖拉些也没事。
但这次,哪怕是衙门都收了钱,也不允许少人,哪怕你们想法子去雇人,也得把人数都凑齐了去干活,只能说明这次的徭役不轻松。
崔万娘四处帮人接生,走动间能听到的琐碎事还是比较多。
她告诉武建安:“你不知道,你爹他们被半道截走后,咱们这里的徭役,很多年都没再摊派了,也是怕村里的人都死光了,衙门不好交代。”
去服徭役的一千多壮劳力,半道被“叛军”劫走了,去和朝廷打仗,县衙里当官的都要吓死了,瞒着不敢上报,只是将那些村民,夹带到每年徭役死亡,或者其他意外死亡的名单里,才敢往上报,然后销了户籍。
对上可以瞒报,但对老百姓就不好说了,就算说这些人都死了,那也要把尸首还给人家,讲究入土为安的。
县衙没办法,才连吓唬带补偿的,这些人的家里拿了银子,不去衙门上告,实在是也告不通,只好在家里求神拜佛,盼着被抢走的人,有再回来的那天。
可饶是这么多年,县衙也不敢把人全都报上去,要不然,你一个县城,怎么年年都死这么多的人,干脆就不要干了。
县衙往上报死亡的人,也是有讲究的,先报那些岁数大的,再报那些孤寡无亲的,像武大牛这样的,当时才二十几岁的人,是要留到最后才上报的。
所以直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县衙的徭役名单里,还次次有武大牛的名字,村里那几个不敢去打听的人家,和崔万娘家里是一样的情况。
不敢和衙门对着干,也没门路去打听武大牛是死是活,只知道仗还打着,崔万娘现在就盼着,俩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长安把凳子挪到院里,瘫坐着晒太阳,“咱们又不要帕子,总能平平安安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