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档房浸在陈年宣纸的霉味里,施世纶擎着犀角灯,光影扫过满架泛黄的《营造则例》。徐墨卿忽然按住他翻动书页的手,指腹擦过某处装订线——靛蓝丝线里混进一缕银丝,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永和十七年冬,角楼修缮。\"徐墨卿抽出卷宗抖了抖,夹页飘落半张朱砂绘制的烫样图。图纸边缘描着西域文字,与死者身上的\"卍\"字金箔如出一辙。
窗外梆子声骤歇,施世纶耳廓微动。他猛然推开徐墨卿,三支透骨钉擦着发梢钉入书架,木格间爬出紫黑毒纹。\"是五毒门的蚀骨钉!\"徐墨卿旋身甩出飞蝗石,暗处传来闷哼。
两人追至玄武大街,刺客黑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忽隐忽现。施世纶忽然驻足,盯着青石板缝里闪烁的晶粒:\"是琉璃瓦的碎片。\"抬头望去,皇城墙头正在更换檐角的嘲风兽首。
次日寅时,西直门瓦匠胡同。施世纶扮作泥瓦匠混入工棚,听得两个醉醺醺的工匠在嘀咕:\"...那西域来的匠人古怪得紧,半夜对着兽首念咒,眼珠子蓝得瘆人。\"
赵虎突然疾步进来,附耳低语:\"陈景明的尸首昨夜被盗,守夜衙役说看见...看见裹尸布自己立起来走了!\"话音未落,工棚外传来凄厉猫叫,众人冲出去时,只见昨日说话的工匠吊在槐树上,舌头上钉着枚金箔剪成的嘲风。
徐墨卿验尸时忽然轻咦一声,用银刀挑开死者后颈——皮肤下竟嵌着半寸长的琉璃刺,与角楼更换下来的旧兽首材质完全相同。\"这不是寻常凶杀,\"他沾了点死者口中白沫,\"西域傀儡术,需用活人精血养足四十九日。\"
施世纶瞥见树根处有新翻的土痕,命人掘开竟是个琉璃瓮,里面泡着十二具婴尸,天灵盖皆被钻出小孔。瓮底刻着段梵文,徐墨卿译出时脸色骤变:\"以童子髓为胶,冤魂为契,可令石兽化形...\"
暴雨忽至,众人撤回工棚时发现图纸不翼而飞。施世纶摸向怀中却抓出把带血的琉璃渣,掌心赫然浮现出与死者相同的\"卍\"字印记。徐墨卿扯开他衣襟,心口处竟趴着只血蚕,正随脉搏缓缓蠕动。
\"你昨夜是否接触过陈景明的遗物?\"徐墨卿急点他周身大穴,从药囊抖出冰片按在血蚕头部。那蛊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施世纶呕出黑血,血泊里浮着半枚金步摇的珠花。
更鼓声穿过雨幕,赵虎狂奔来报:\"首辅张廷玉带兵围了府衙,说大人私通北疆余孽!\"话音未落,墙头翻下数十黑衣死士,袖口皆绣着六指血梅。徐墨卿的剑光划破雨帘时,施世纶瞥见领头人揭下面巾——竟是三日前已化作白骨的胡三!
暗巷里马蹄裹着棉布,施世纶伏在马背上,心口的血蚕突然剧烈抽搐。他咬破舌尖强打精神,指间银针在掌心\"卍\"字印记上连刺七处大穴。徐墨卿的鹤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忽然勒马指向东南:\"蛊虫在示警!\"
三更的太液池泛着诡谲磷光,十二盏青铜人鱼灯沿着石阶次第亮起。施世纶潜入水中时,怀中的血蚕竟发出欣喜的嘶鸣。池底镇龙石上缠着密密麻麻的金线,另一端系着陈景明的尸首——那尸身膨胀如鼓,青紫皮肤下似有万千蠕虫涌动。
\"退后!\"徐墨卿甩出墨玉算筹击向金线,水面突然沸腾如煮。数十具尸兵破水而出,空洞的眼眶里爬出带刺藤蔓。赵虎挥刀斩断一具尸兵左臂,断口处溅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泛着檀香的琉璃液。
施世纶趁机游至镇龙石前,琉璃面上浮凸的北疆图腾与工部烫样图完美契合。他抠下中心嵌着的龟甲符,池底突然塌陷,露出丈许见方的青铜密室。壁上二十八宿方位皆悬着琉璃瓮,每个瓮中漂浮着与陈景明面容相似的少年。
\"原来如此...\"施世纶抚过瓮身铭文,喉间腥甜翻涌。二十年前北疆送来和亲的圣女,竟被先帝用作炼制长生蛊的器皿。那些铭文记载的\"蜕凡九转\"之术,分明是要用九具至亲骨血为引!
身后水波骤乱,张廷玉的玄铁画戟破水刺来。施世纶反手用龟甲符格挡,符面突然射出金光,在密室穹顶映出星图。徐墨卿趁机掷出药囊,碧色粉末遇水即燃,将追兵逼退数丈。
\"快看!\"赵虎指着随水流飘荡的陈景明尸身。那尸体心口钻出血蚕母蛊,正疯狂吞食其他尸兵体内的子蛊。每吞一只,池底便有一处星图熄灭,最终在亢宿方位露出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卷鲛绡,记载着首辅与北疆往来的密信。最骇人的是幅人皮绘制的边防图,标红处竟是当朝太后的寝宫方位。施世纶正要细看,整座密室突然震动,镇龙石上的金线尽数崩断。
\"带这个走!\"徐墨卿将龟甲符拍进施世纶掌心,转身迎向追兵。施世纶浮出水面刹那,看见徐墨卿撕开人皮面具——右颊赫然烙着北疆王族的狼头刺青!
五更鼓响,施世纶蜷缩在义庄停尸台下。龟甲符在掌心发烫,内侧细如发丝的刻痕竟是首辅笔迹:\"永和十九年腊月,收北疆金帐王庭血玛瑙十斛,换幽州防务图。\"赵虎突然闷哼倒地,施世纶转头看见张廷玉的蟠龙靴踏碎晨光。
\"施大人可知这龟甲本是双生符?\"首辅笑吟吟举起另一枚龟甲,\"当年先帝与北疆可汗歃血为盟,用十万边民换得长生秘术...\"他突然暴起扣住施世纶手腕,两枚龟甲符相撞的瞬间,符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姓名——皆是二十年前主和派大臣!
义庄大门轰然倒塌,徐墨卿率北疆铁骑破晓而来。他手中金刀挑着胡三的头颅,六指手掌还在神经性地抽搐。张廷玉狂笑着撕开朝服,心口趴着的血蚕母蛊已长成人面:\"尔等真以为能破这蜕凡...\"
刀光闪过,赵虎的朴刀贯穿首辅后心。人面蛊发出婴儿啼哭,在场众人皆七窍流血。施世纶用最后气力捏碎两枚龟甲符,符中迸发的金光里,二十年前的血誓浮现半空——先帝御笔朱砂未干,北疆可汗的狼头印正在张廷玉名字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