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县衙内,施世伦正伏案批阅公文。时值盛夏,窗外蝉鸣聒噪,屋内闷热难当。他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却浑然不觉,只专心审阅手中案卷。
这位被百姓称为\"施青天\"的县太爷,虽身材瘦小,面容清癯,但双目炯炯有神,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施公抬头,见师爷匆匆进来,躬身道:\"老爷,外面有几十号百姓跪着,说要递联名状子。\"
施公眉头一皱,放下手中毛笔:\"所为何事?\"
师爷压低声音:\"都是关家堡一带的农户,状告关太爷强占田产、欺压百姓。\"
\"关家堡?\"施公沉吟片刻,\"可是那关升关太爷?\"
\"正是此人。\"师爷面露难色,\"老爷,这关家...\"
施公抬手止住师爷的话:\"本县自有分寸。让他们推举几个代表进来。\"
不多时,三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巍巍走进大堂,扑通跪倒,为首的双手捧着一卷状纸,老泪纵横:\"青天大老爷在上,小民等实在活不下去了,求老爷做主啊!\"
施公命人接过状纸,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按着血手印,状告关升及其豪奴强占良田、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等十数条大罪。每一条都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老丈请起,慢慢道来。\"施公亲自扶起老者,命人看茶。
老者姓赵,是关家堡的老户。他颤抖着讲述:\"那关太爷仗着朝中有人,横行乡里。去年小老儿的十亩水田被他强占,儿子理论几句,竟被活活打死...村中张家的闺女被抢入府中,至今下落不明...前日李三一家因交不起租子,全家被赶出村子,李三气不过,吊死在关家大门口...\"
说到伤心处,三个老者泣不成声。施公听罢,面色凝重,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惊堂木,指节发白。
\"此事本县已知晓,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暂且回去,莫要声张。\"施公安抚道。
待百姓退去,施公独坐后堂,沉思良久。师爷进来,忧心忡忡道:\"老爷,这关升非同小可。他兄长在京城为官,与和珅有往来。前任县令曾查过他,结果...\"
\"结果如何?\"施公抬眼问道。
\"结果不到半月,就被调往边疆了。\"师爷低声道,\"老爷三思啊。\"
施公冷笑一声:\"本县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岂能因权贵而废法度?\"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忽然道:\"备一套寻常衣衫,本县要亲自去关家堡走一遭。\"
师爷大惊:\"老爷要微服私访?太危险了!那关家堡如同龙潭虎穴...\"
\"正因如此,才需亲眼所见。\"施公决然道,\"你对外就说本县染病,闭门谢客。另派人秘密通知黄天霸,让他带几个得力差役暗中接应。\"
三日后,一个身着粗布长衫、肩背包袱的中年书生出现在通往关家堡的官道上。此人面容清瘦,留着三绺胡须,正是改扮后的施世伦。他化名\"方世贞\",假称是游学卖字的书生。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施公正行走间,忽听前方传来哭喊声。他加快脚步,转过一片树林,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正拖拽着一个白发老者,拳打脚踢。
\"老不死的,欠了关太爷的租子还敢躲?\"为首的黑脸大汉狞笑着,一脚将老者踹倒在地。
施公见状,连忙上前:\"几位壮士,何必对老人家动手?\"
黑脸大汉斜眼打量施公:\"哪里来的穷酸,敢管关家的事?\"他一挥手,几个打手围了上来。
施公不慌不忙,拱手道:\"在下方世贞,路过此地。见这位老丈年迈,诸位可否高抬贵手?\"
\"哼,你算什么东西?\"黑脸大汉一把揪住施公衣领,\"再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打!\"
施公面色不变:\"在下身上有几两银子,愿替老丈还债,如何?\"
大汉闻言,松开手,狐疑道:\"你认识这老东西?\"
\"素不相识,只是路见不平。\"施公从怀中取出银子递上。
大汉掂了掂银子,咧嘴一笑:\"算你识相。老东西,今天有人替你出头,算你走运!\"说罢,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施公扶起老者,见他满脸是血,忙取出随身金疮药为他敷上。老者感激涕零:\"恩公大德,小老儿没齿难忘。只是那关家恶奴如狼似虎,恩公何必惹祸上身?\"
\"老丈不必挂怀。\"施公温言道,\"不知关家为何如此横行?\"
老者四顾无人,低声道:\"恩公有所不知,那关太爷在朝中有靠山,在地方上又有官府庇护。强占民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前日更因修建别院,强拆了半个村子...\"
施公心中暗记,又问:\"难道无人告官?\"
老者苦笑:\"告了有何用?前任县太爷派人来查,结果那差役收了银子,反说我们诬告。几个带头的乡亲,现在还在关家地牢里呢。\"
施公闻言,心中怒火中烧,表面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老丈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次日清晨,施公在关家堡外的集市上摆了个字画摊。他特意选在关家大宅对面,一边写字,一边观察关家动静。
关家宅院占地极广,朱门高墙,门前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不时有豪奴进出,个个趾高气扬,百姓经过无不低头快步,生怕惹祸上身。
正午时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到摊前,打量施公的字,点头道:\"先生字写得不错。\"
施公拱手:\"过奖了。在下游学卖字,混口饭吃。\"
\"我家太爷后日做寿,需写几副寿联。你可愿意入府一趟?酬金丰厚。\"管家道。
施公心中一喜,这正是深入虎穴的好机会,便道:\"承蒙抬爱,敢不从命?\"
管家领着施公进入关家大宅。穿过几进院落,处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施公暗自心惊:这关升不过是个乡绅,宅邸竟比知府衙门还要气派,钱财来路定然不正。
来到书房,关升正倚在太师椅上品茶。此人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双三角眼透着凶光。见施公进来,懒洋洋道:\"听说你字写得不错?\"
施公作揖:\"在下略通笔墨,不敢当太爷谬赞。\"
关升挥手命人备好文房四宝:\"写几个字我看看。\"
施公提笔蘸墨,一挥而就,写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十四个大字,笔力遒劲,结构严谨。
关升看了,点头道:\"果然不错。后日我五十大寿,你就在府中住下,多写些寿联、寿屏。\"说罢,命人带施公去客房安置。
施公在关家住了两日,借机四处走动,暗中查访。他发现关家后院有座独立小楼,日夜有人把守,十分可疑。一日夜里,他假装散步靠近小楼,忽听里面传出女子哭声,正想细听,背后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施公回头,见是那日的黑脸大汉,忙道:\"在下夜不能寐,出来走走。\"
大汉狐疑地盯着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次日,关升设宴款待施公。席间,关升似醉非醉地问道:\"方先生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施公早有准备:\"在下祖籍浙江,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游历四方。\"
关升眯起眼睛:\"看先生举止,不像寻常书生,倒像是...官场上的人?\"
施公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太爷说笑了。在下不过读了几本书,哪敢高攀官场?\"
关升不再多问,只是频频劝酒。施公推辞不过,饮了几杯,便装醉告退。
回到客房,施公刚关上门,忽觉有异。他环顾四周,发现包袱被人翻动过。正惊疑间,房门被猛地踢开,黑脸大汉带着几个打手冲了进来。
\"好个细作!\"大汉狞笑道,\"竟敢冒充书生来我关家打探!\"
施公镇定道:\"诸位何出此言?在下确是卖字为生...\"
\"还敢狡辩!\"大汉一把揪住施公,\"你的左手有长期握笔的茧子,分明是官府中人!太爷早就看出你有问题!\"
原来施公平日批阅公文多用左手,留下了明显痕迹。他心知不妙,却仍坚持道:\"在下自幼左撇子,写字自然用左手...\"
大汉不等他说完,一拳打在施公腹部。施公痛得弯下腰,被几人架起拖了出去。
地牢中阴冷潮湿,弥漫着血腥味。施公被绑在木架上,火把的光映照出墙上斑驳的血迹。关升坐在太师椅上,冷笑道:\"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施公嘴角流血,仍坚持道:\"在下只是卖字书生,太爷误会了...\"
关升一挥手,黑脸大汉拿起皮鞭,狠狠抽在施公背上。衣衫破裂,皮开肉绽。施公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骨头倒硬。\"关升阴森森地道,\"给我用烙铁!\"
通红的烙铁按在施公胸前,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施公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却仍不改口。
关升恼羞成怒:\"给我继续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施公很快成了一个血人。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地牢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太爷不好了!黄天霸带人杀进来了!\"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报告。
关升大惊失色:\"什么?快拦住他们!\"
然而为时已晚。只听一声巨响,地牢门被踹开,黄天霸手持钢刀冲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十名衙役。
\"关升!你胆敢私刑拷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黄天霸怒喝。
关升面如土色,瘫坐在地。黄天霸急忙上前解开施公,见他遍体鳞伤,不禁泪下:\"大人,属下来迟了!\"
施公虚弱地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不迟...正好...将关升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原来师爷见施公三日未归,知道出事,急忙通知了黄天霸。黄天霸带人连夜赶到关家堡,恰遇一个良心未泯的关家老仆,得知施公被关在地牢,便立刻前来营救。
关升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在施公主持下,关家强占的田产归还百姓,被囚禁的女子重获自由。关升罪证确凿,被判斩立决,其靠山也因此受到牵连。
一月后,伤势初愈的施公在衙门口贴出告示:\"凡有冤情者,皆可来告。本县必秉公执法,不惧权贵。\"
百姓奔走相告,纷纷称赞:\"施青天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