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江都县飘着细雨,施世伦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他掀开义庄门帘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大人请看。\"仵作掀开白布,\"死者林氏,锦绣坊绣娘,三日前被发现死于闺房。周身无伤,唯七窍残留朱砂。\"
施世伦俯身细察,死者唇色嫣红得不自然。他正要开口,忽闻门外环佩叮咚。转身见一素衣女子执油纸伞而立,鬓边白玉簪映得眉眼如画。
\"民女吕回娘,略通岐黄。\"她声音清泠似山泉,\"这朱砂中混着曼陀罗花粉,可致人迷幻而亡。\"
施世伦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姑娘怎知衙门未曾公开的案情?\"
吕回娘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书册:\"家传《天工秘录》有载,前朝方士以朱砂合欢散炼制迷魂丹。大人不妨查查城南荒宅的硫磺痕迹。\"
雨丝忽然转急,惊雷劈开阴云。施世伦望着女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发现她罗裙下摆沾着几点暗红,与死者指甲缝中的颜料如出一辙。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施世伦贴着斑驳砖墙踱步。月光将枯枝映成鬼爪,前方忽有火光摇曳。
\"大人果然来了。\"吕回娘举着灯笼从廊柱后转出,火光照亮她手中罗盘,\"这宅院地下埋着丹炉,硫磺味是从...\"
话音未落,瓦片骤响。施世伦揽住吕回娘急退三步,箭矢擦着发鬓钉入梁柱。黑衣人影翻墙而逃,施世伦触到怀中人微颤的肩头,鼻尖萦绕着淡淡药香。
\"是玄真观的云雷纹。\"吕回娘拔下箭簇,指尖抚过鎏金纹路,\"二十年前观中三百道人被屠,只因他们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炼丹秘术。\"
她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小臂,朱砂痣在月光下红得刺目。施世伦想起卷宗里那些全身血脉爆裂的死者,终于明白为何她的药箱永远备着冰片与犀角粉。
地宫阴冷,施世伦的火把照亮壁上狰狞壁画。丹炉旁散落着金丝绣鞋,正是失踪少女们的物件。吕回娘突然按住心口,冷汗顺着苍白的脸滑落。
\"赤髓丹需处子心头血为引。\"她喘息着翻开《天工秘录》,\"庆亲王派人追杀我十年,就为这页残卷。\"
头顶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巨石轰然坠落。施世伦将人护在身下,后背重重撞上丹炉。铁锈味在口中漫开时,他看见吕回娘眼中晃动的泪光。
\"傻子...\"她颤抖着撕开他染血的官服,\"玄真观秘传的龟息术,原是要用在这里。\"
当庆亲王带着亲兵冲进地宫时,只见丹炉炸裂,青烟中飞出万千火蝶。吕回娘白衣染血,剑锋点在亲王喉间,而施世伦手中的账册记满权贵求丹的罪证。
结案那日,施世伦在渡口拦住要走的女子。晨雾沾湿她鸦青鬓发,江风卷起月白披风。
\"大人可知玄真观传人活不过三十?\"吕回娘望着滚滚江水,\"我这一身毒血...\"
\"扬州府缺个医官。\"施世伦将官印塞进她掌心,\"本官查过了,城南有处宅院地气养人,最宜调理寒毒。\"
渡船鸣笛声响彻云霄时,他看见她眼角闪动的水光。烟雨朦胧了远山轮廓,唯有伞面上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晃。
月华漫过吕回娘手中的鎏金罗盘,青铜指针在「惊蛰」刻度上震颤不休。停尸房里七具女尸整齐排列,每具尸体足底都烙着北斗七星图。
\"死者皆是阴年阴月生人。\"吕回娘指尖划过冰鉴边缘,霜花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凶手在收集七魄,只待春分时炼化天枢位的主魂。\"
施世伦突然握住她发青的手腕,掌心传来刺骨寒意:\"你在用自身为饵?\"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吕回娘旋身甩出三枚银针。黑影从屋檐跌落时,她袖中突然滑出半截青紫手臂——昨夜为试毒瘴,她竟生生剜去一块皮肉。
\"庆亲王在找这个。\"她扯开刺客衣襟,露出胸口的云雷纹刺青,\"当年玄真观地宫塌陷时,我吞下了记载长生术的玉简。\"
鲜血顺着她嘴角蜿蜒而下,施世伦这才发现她整日捧着的药盏里,炖的从来不是治病的汤药。
地动山摇的瞬间,吕回娘将施世伦推进青铜棺椁。祭坛上七星灯骤然爆燃,映出庆亲王扭曲的面容。
\"好侄女,你父亲临死前还在求我取你心头血呢。\"亲王指尖划过冰棺,棺中沉睡的王妃面容与吕回娘有七分相似。
吕回娘突然笑了,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印:\"姑父可知为何玄真观嫡血能活死人?\"她反手将匕首刺入自己胸膛,\"因为我们的心,早就是块死肉了。\"
血珠溅上七星灯那刻,地宫穹顶开始坠落星砂。施世伦挣扎着爬出棺椁,看见她倒在星阵中央,手中还攥着半截烧焦的婚书。
上元夜满河莲灯中,施世伦独坐医馆阶前。药柜最深处藏着冰玉匣,匣中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都说扬州府尹断案如神,怎看不出我用了龟息术?\"
他猛然回头,见吕回娘倚着门框轻笑。月白襦裙下隐约可见金线续接的伤痕,发间却簪着那支他当掉的翡翠步摇。
江风穿堂而过,吹散她身上残余的药苦味。远处突然升起万千孔明灯,火光中她耳垂一点朱砂痣,恰似当年义庄初遇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