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家主收到消息,想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高陵各处的道路,已经叫狼军封锁的明明白白。
紧接着的攻城战,一打就是半年。
城里的青壮都被拉去守城,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攻防战。
狼军无道,动辄屠城,若是叫狼军破了高陵城,这满城十几万百姓都得化作冤魂枯骨。
高陵守将张旭燕,兵马娴熟,通晓兵略,由善守城,这一守就是大半年。
战争打到高潮,满城百姓就没有无辜的。
全都被征召到民夫营,给守城将士运送物资。
后来城里的青壮也被征召入伍,不分身份,不讲地位。
陈家主陈昂,就是在往城墙运送金汁的时候,被流矢穿透脖颈一命呜呼。
家主去了,偌大的陈家轰然而散,主母忧病成疾,没挺多久也撒手人寰。
唯独主母临死的时候,找来陈凡,让他照顾好陈家唯一的苗裔,大小姐陈初夏。
陈凡的命是陈家给的,犹记得当时自己在野地泥潭里挣命。
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饿的眼冒金星。
是路过的陈昂和陈氏,命人把自己拖回陈府,洗刷后给了一口饭吃。
当时自己几岁来着,五岁还是六岁,不记得了。
就记得那时候瘦啊,小胳膊像麻杆儿一样。
从小就被人欺负打骂,又被爹娘嫌弃,被同村人嘲笑。
记忆里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人心疼他,关心过他。
陈家真的很好,饭食管饱,还有主母赐下的衣衫。
家主和主母没有嫌弃自己是个驼子。
可怜自己年幼,管吃管住又没给安排累活,过上了人的生活。
是人就得知足,从那之后陈凡就在陈府扎下根来。
每日天不亮就开始洒扫,柴房水房从来都是满满的。
府内各处纤尘不染,满园的花草整整齐齐。
几年下来,陈凡真的融进了陈家,还随了陈家的姓儿。
家主和主母平常都叫自己阿凡,那自己就是陈凡。
即使这不是一个有文采的名字,可他不在乎。
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家主喜欢叫自己陈凡,自己听了也亲切,这就好。
一个小驼子,修了八辈子才能碰见陈家这么好的人家。
这辈子都不想离开,想想自己以前,在想想现在,人呐得知足。
虽然自己生了个鬼样子,但是也得给自己挣命。
驼子咋的了,驼子比一般人上进多了。
知道自己要在陈府永远的呆下去,没点本事不行。
陈凡这些年没和普通的仆役混在一起。
没有像他们那样,每日偷懒耍滑睡大觉,要不就聚在一起偷偷的耍钱。
陈凡仗着自己年幼,跟着府里的几个老师傅没少偷学手艺。
也常去私塾堂,偷偷的听老夫子讲课,偶尔还能见到那个仙女儿一样的人儿。
陈家是高陵大豪,以酿酒贩药起家,府上养着好几个制药酿酒的老师傅。
陈凡平日里就主动伺候老师傅们的起居。
虽然他瘦了点,但是年纪小,自己收拾的又干净利索。
主母赐下的几件衣服被他浆洗的干净板正,穿上去就与一般仆役不同。
老师傅们也不讨厌这个小驼子。
一来二去家主也就允许陈凡伺候老师傅们的起居。
一晃几年陈凡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不少东西。
酿酒制药粗略的也算明白,一切都那么让人满意,一切都那么和谐。
然而。
狼军南下一切都毁了,陈凡恨他们。
恨狼军,恨守将张旭燕,恨家里的仆从,为什么要让家主上城墙。
我已经替家主进死士营了,为什么还要让家主上城墙,为什么。
恨那些没用的仆从,为什么他们不去替家主死,为什么要让家主出现在城墙上。
后来的发展让陈凡彻底崩溃,对自己最好的主母,就在自己眼前病死。
府里的老师傅一个个的死在城墙上,他哭过闹过,也曾想过去死。
可看着身边的女孩,陈凡知道,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大小姐不能出事。
主母的遗言就在眼前,照顾好大小姐,把大小姐送去南方,送到主母娘家。
“主母放心,陈凡粉身碎骨,也会送小姐南下,定护小姐周全”
这是陈凡答应陈氏的原话,是他用性命做出的誓言。
答应主母的就要做到,他陈凡不是一个食言自肥的人。
这半年他没让大小姐挨过饿,杀退了几次来调戏大小姐的混子。
求着死士营的上官发下军令,让自己不用有所顾忌,把周围的混子痞子杀得心胆具颤。
为此陈凡每次任务都冲在最前面,死士营初期的老伙计死了一轮了,李云飞硬是命硬没死。
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凭着自己眼光的活泛,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
就连守将张旭燕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他这个驼子狗屎命硬。
午后的阳光毒辣的能把人烤焦,迷迷糊糊间,好像又梦见主母给自己点心吃了,真甜啊!
吧嗒吧嗒嘴儿,一股臭气上头。
陈凡睁开眼,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真是一场好梦啊。
看着身边的少女,陈凡拍拍屁股站起来。
“大小姐,我出去了,若无事下晚就回来,若有事您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完挤出围栏。
望着那个又瘦又佝偻的背影,陈初夏鼻子一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爹娘都走了,陈初夏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沦落成一个普通的难民。
从小被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受得了这兵荒马乱的时节。
这半年来,陈初夏的精神一直绷的紧紧的。
娘亲临终时的嘱托,自己就在一边,陈凡当时那认真严肃的表情,自己依然记得。
这半年来,她多次想要振作起来,想接下陈家的担子,维护陈府的尊严,可是这个世道太难了。
陈家诺达的家业,被往日和蔼的亲戚们分了。
街上的流氓混子,见色起意要劫持自己,要不是陈凡拼命,自己现在能在哪里呢。
谁能想到偌大的陈家,最后就剩下一个小驼子。
那么多往日的忠仆,走的走,散的散。
就剩下陈凡还记着陈家的好,还记的爹娘的恩,若是没有陈凡拼命……。
自己就像一个没用的废人,被庇护在陈凡身后。
就算陈凡敢打敢拼,又能庇护自己多久。
陈初夏看着纤细的手指,默默的在墙上抹了一把黑灰。
得把自己的脸遮住,陈初夏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以往是骄傲,现在就是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