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妄尘原本手里举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听江渊汇报,到了楚晳这一段时,他眼睛虽仍盯着书上的字,但一个字也没进入到他的脑袋里。
楚晳这个小姑娘还是蛮有特点的,虽然瘦小,但背脊永远笔直。
下颏尖尖,脸颊没肉,就越发显得大眼睛圆溜溜。
听江渊说完,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楚晳那乌黑的眸子里,露出的一丝狡黠,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演戏,使手段挑拨离间,先后赶走了两个哥哥。
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倒是一把趁手的利刃。
“世子,楚晳那姑娘从那样自私的家庭中长大,竟然有朝一日还能醒悟,是挺不容易,大多数像她那样的姑娘,会心甘情愿地奉献一辈子,直到最后没有半分价值。”江渊感慨道。
叶妄尘抬眼看向江渊:
“你似乎很懂?”
江渊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解释:
“不是我懂,是我娘,我听她说过很多关于她小时候的事,她年轻时候的经历和楚晳很像,八岁就被她的父亲哥哥卖到了国公府为奴,这中间十多年,仍把父兄当至亲,直到生下我,遇到夫人和世子这样的好主子,才慢慢醒悟,她最悔恨的便是那掏心掏肺的十多年。”
听江渊说这些,叶妄尘不禁有些诧异,江渊的娘亲是秦嬷嬷,也就是他的乳母,母亲去世后,秦嬷嬷便一直陪在他身边,感情很是亲厚,秦嬷嬷遇事冷静沉着,头脑清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经历。
江渊说楚晳和秦嬷嬷有类似的经历,让楚晳在叶妄尘这里的印象,有一点加分。
江渊将话题回到正题:
“世子,因为之前楚皙姑娘的提醒,我们这边在各方面都进行了万全的准备,除夕夜一定不会出现意外,陈管事那边也有了两个重要发现...”
叶妄尘认真听完后,陷入了沉思,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叶霄云做这些,是准备嫁祸给我。”
“世子打算怎么做?”江渊立刻警惕起来。
叶妄尘手指轻轻摩挲腰间暖玉:
“我倒不成想,这个二弟竟然这般着急了,不等回云州就忙着下手,如果不是楚皙那番话,我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真是大意了。”
“既如此,那本世子就陪二弟好好玩玩,正好也看看楚皙的本事。”
江渊听着一头雾水,但他始终相信世子,世子神通广大,任何艰难局面,都能扭转乾坤。
“江渊,你让老黄告诉楚皙,我要交给她一件事,看她有没有胆量接,但有言在先,她若是接了,为此出现任何事,我都不会救她,创造不了任何价值,最终只是一枚弃子。”
江渊领命。
此时,楚晳正撑着下巴坐在廊庑下,数着瓦当上挂着的冰溜子。
今天叶霄云没回来,她难得轻松,才有心情感受一下这庄子里的过年气氛。
东厨方向飘来了熬饴糖的甜香,厨房里还混着松枝熏腊肉的烟气,年关将近,厨房那头是最忙碌的。
她目光投向中庭那株缠满红绸的罗汉松,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枝桠间坠着喜庆的鎏金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原来这就是大户人家过年时的样子啊,上一世她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但记忆里却搜寻不到任何关于年的味道。
有的只有压抑,恐慌,无措,恨意。
而现在的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这具躯体的温度了,无数个想要为自己而活的念头,浇灌到了这个身体里,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这和前世那个仅仅把自己当成工具,与家人们站在一起审视自己,让自己必须有价值,才有资格做人的楚晳,完全不同了。
楚晳终于捏住了生命的一角,尝到了自己掌握命运的甜头。
她仰着头,望着无尽苍穹,心中默默地道:这一世,她要把自己当女儿,好好地养育一次。
次日一早,照例去木楼那边,今天是腊月二十五,还有三天小楼就竣工。
除夕夜,便是辽国公验收成果的日子。
楚晳想到这,不由得眉心一跳,所有的变故,也将发生在那一晚。
也不知道世子在经过了自己的提醒之后,会采取怎样的措施,能不能阻止那场大火的发生。
中午放饭的时候,老黄和楚晳用了一张小桌子,周围没有旁人,老黄假装扒饭,用碗挡住了嘴,声音很低:
“世子要你去做一件事...”
楚晳静静听着,心脏也跟着突突直跳,巨大的压力落下来,她口舌有些发干。
老黄看了楚晳一眼:
“害怕?”
楚晳没应声。
“世子说,做或者不做,都由你自己决定,不会逼你。”
楚晳想到世子之前让她吞下的那颗毒药,自己真的可以选吗?
她冷静下来,确定了一点,即便没有那颗毒药,她也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
叶霄云一日不倒,她就不日不得安宁。
只要世子赢了,自己才会彻底改变现状。
她想起昨晚叶霄云仅仅只是没回来,就让她感觉浑身都是轻盈的,打从心底往外的高兴,要是彻底摆脱叶霄云这个人,她难以想象自己该有多快乐。
“黄叔,劳烦您帮我给世子带个话,我一定尽全力做到,不会让他失望。”
老黄看向楚晳的眼神逐渐变得郑重。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晚,楚晳听到了一个消息,世子身子不好了。
虽然世子一直都是病恹恹的状态,但这一次,好像很严重。
年根儿底下发生这事,还是在这个太平镇的庄子里,府医都没有全部跟过来,太平镇的郎中医术也有限,世子的病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二公子叶霄云刚回庄子,一听到信儿,衣裳都来不及换,赶忙去世子院里探望了。
楚晳心道,叶霄云这厮真是会做表面功夫,世子病情严重,还不是他的‘功劳’。
她忽的心头一动,按理说世子知道了雪松木的事,身体应当不会这般,难道,是在故意给自己创造机会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