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澜回到李宅,收拾去商州的行李。她已经决定把布店交给王九功和申延庆打理,她安心在幕后即可。
本来前几日就要去商州,后来王贺来打砸,去商州这事儿就被拖了下来。现在她闲下来,可以立刻出发。等拉来布料,也该过年了。
皇上赏赐了田地,开春就要忙起来,人手还是太少,还得招人。
朱澜给申延庆留了字条,牵了那匹老马:“老马,走,去商州。”
一人一马离开李宅,往商州而去。
她一个人速度快,日夜兼程,五日后到了商州,休养一日后才去批发布匹。
商家到了年关都要处理掉滞销布匹,看到上次收购廉价布料的姑娘又来了,喜不自胜,给了朱澜一个优惠价。朱澜自然也高兴,几乎把整个商州的廉价或者滞销的布匹都买了下来。
简直令商州的布商们咋舌。
忙了几日后,王九功和李秀秀也到了,三人雇佣好车队,决定第二日回京。
王九功李秀秀来了,朱澜就闲了下来,她在商州闲逛,商州乃是大镇,已经有人开始卖年货了。大街上洋溢着过年的气息。
朱澜要了份胡辣汤,一大根油条,坐在路边摊吃饭。她喜欢这里的烟火气,很接地气,还能观察当地百姓的生活。
一碗酸辣的胡辣汤下肚,她浑身暖洋洋的,捏着剩下的半根油条发愁。这油条比筷子还要长,她吃不完,又不舍得扔掉。
几个小乞丐推推搡搡地过来,眼巴巴看着朱澜。
这些小乞丐大多数七八岁的模样,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摊主根本不让他们靠近:“滚,滚远点。”
食客们也纷纷护住吃食,免得一不小心被这些小乞丐们顺走。
朱澜叹气:“店家,来三十个馒头,三十个肉包子。”
店家问:“姑娘要打包带走?”
朱澜摇头:“给他们吃。”
店家叹气:“姑娘真是好心人。这些小乞丐长年累月在这里要饭,到处偷拿咱们的馒头、包子和油条。咱这一条街上的人,都怕了他们。”
他点了三十个馒头和三十个包子放在路边:“来,那位姑娘请你们吃。”
小乞丐们箭一样奔过来抢,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竹筐里头的包子馒头都被抢光了。
小乞丐们抢到了馒头一哄而散。
店家:“姑娘,你看,他们连声谢都没有。”
朱澜笑着摇了摇头:“不需要他们谢。”
那几个小乞丐跑了以后,一个更加瘦弱更加矮小的小乞丐从街角里冒出脑袋,往这边看了看,恰好看到朱澜给店家结账。
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小乞丐捂住饿得饥肠辘辘的肚皮,两眼一眨不眨盯着朱澜看。
他头发乱得打结,堆在额头上,遮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脏兮兮的鼻头和下巴。
朱澜微微侧身,那个小乞丐看清楚朱澜的脸庞,瞬间两眼通红。
他想叫,想扑过来抱住朱澜。
然而他不敢,他害怕给朱澜带来祸害。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朱澜结了账后,离开了小摊。
朱澜买了个小糖人捏在手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首,那个小乞丐瞬间缩了回去。
朱澜走了。
小乞丐偷摸跟在朱澜身后,就那么悄悄跟着。
不知道为什么,朱澜把那个小糖人用纸袋包好,放在马路牙子上面,随后走了。
小乞丐跑过去捡起来纸袋,小心地舔了舔小糖人,脏兮兮的小脸蛋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真甜。
他没高兴一秒,几个小乞丐扑过来,先是抢了他的小糖人,然后对准小乞丐一阵拳打脚踢:“从我们嘴里抢食吃,也不看看小爷准不准?”
“还吃糖人?不是告诉你了,拿到吃食要主动上交。你胆子不小,竟然偷吃。打,给我狠狠地打。”
“你是后来的,要知道这世间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你不懂规矩,就得挨打。”
那小乞丐缩成一团,护住脑袋,任凭那些人打骂。
周围的百姓们习以为常,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忽然一只脚踢过来,率先踢飞了领头打人的乞丐,拉起来那个小乞丐。
是朱澜。
她早就察觉到那个小乞丐在偷偷跟着她,于是买了个小糖人放在马路牙子上,本来以为他能吃到呢,结果还是被这批乞丐给抢走了。
这世道,无论高低贵贱,都是弱肉强食。
即使是乞丐,也有乞丐的“道”。
朱澜躲在暗处看到小乞丐被围殴,心里对乞丐们的怜悯瞬间消失,飞奔过来踢飞领头的乞丐,拉起来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鼻子被打得流血,脖子上也有暗红色的伤痕,那是往日旧伤。
朱澜眼神一暗:“别怕,姐姐帮你。”
她回身:“为何要抢他的小糖人。”
众位乞丐们做了个鬼脸,这些人刚刚拿了朱澜买的肉包子和馒头,然而却丝毫没有敬畏和感恩之心。一个乞丐高喊道:“这是我们的地盘,他后来的。要不是看他可怜,早就弄死他了。”
朱澜怒道:“有饭大家吃,有汤大家喝。这商州难道是你们的?”
几个乞丐已经吃光了小糖人,一声口哨,纷纷逃走。
朱澜回身,那个小乞丐也跑了。
一个路人劝道:“姑娘,别管了,这些小乞丐都是一伙的。沾上了这些乞丐很难摆脱掉。”
朱澜谢了路人,慢腾腾回了旅舍。
夜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梦到从前。
她梦到自己赖在软塌上,大舅舅带了冲儿进来,叫她看着冲儿,教冲儿写字。冲儿耍赖皮不肯写,她就打冲儿的屁股。
后来外祖父进来,把她们俩都拉出去罚站、背书。
冲儿。
李冲。
朱澜瞬间惊醒。
她明白自己为何见了那个小乞丐后,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和冲儿很像。
冲儿明明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衙役后来点验了尸体,每一具都对得上。
李家的每一个人,都被烧死了。
冲儿那具小小的尸身蜷缩着,被烧成一团黑炭。那团小小的尸体,她都不敢触碰。生怕轻轻一碰,就碎了。
朱澜捂住眼睛,擦掉泪水。
她不敢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