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图站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上,周围远远围着些人。
他们不再仅仅是之前的追随者,山上的巨变和惨重的伤亡,让许多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一些人脸上是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恐惧、疑虑,甚至还有些许……蠢蠢欲动。
下山的脚步确实沉重,李正活动着手指关节,那种流畅感带着一种新生的陌生。
血管里,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奔涌,冲刷着过去的痕迹。
空气里有种劫难过后的稀薄,还有……某种在沉默中滋长的躁动。
哈斯图不再只是那个温和的老萨满,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凝,步伐比以往更稳。
他试图安抚众人,声音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灾厄已经过去,平衡正在重塑,草原……”
“哈斯图大人!”
一个高壮的汉子突然排开前面的人,大步走上前,粗声打断了他。
这人是某个小部落的二把手,之前一直紧跟在某个被夜影侵蚀心智的首领屁股后面。
“山上的动静,把我们祭拜先祖的祭坛都毁了!还死了那么多人!这平衡……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哈斯图的话被打断,他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那个汉子。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那汉子被看得心里发毛,脖子梗着,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围的气氛瞬间冻住。
几个原本地位不低的首领,要么低着头不吭声,要么靠在帐篷边上,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之前的控制和虚弱中缓过劲来。
权力的空窗期,味道浓得呛人。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中,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声音沉稳、规律,不像部落里散漫的骑行。
西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队伍,大约十几骑。
他们的马匹明显更高大健壮,鞍具是鞣制精良的皮革,上面镶嵌着打磨过的金属饰片,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光。
骑手们个个穿着合身的皮甲,外面罩着深色的厚布外套,样式和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都截然不同。
他们默默地靠近,队列整齐得不像话,透着一股子训练有素的肃杀味道。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脸颊瘦削,颧骨很高,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凿。
他没戴帽子,露出修剪得极短的黑发,根根直立。
他在聚居地外围勒住了马缰,马匹听话地停下,只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男人的动作很平静,扫过眼前那些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武器的部落战士,最后,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向远处狼神山的方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安静下来的区域。
“谁是管事的?”
“我们是行商。”
那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进死水,在每个人耳边荡开。
“路过,想讨些水和吃的。”
哈斯图拄着骨杖,威卡和另外两人赶紧跟上,隐隐护在他身侧。
“远来的朋友,”哈斯图开口,声音带着疲惫,“草原欢迎客人,只是眼下…不太平。”
“狼神山的事,听说了。”为首那男人微微前倾,打断了他。
“我们要见见,从山上活着下来的人。”
哈斯图没立刻答话,和不远处的李正交换了个难以捉摸的信号。
“客人,请稍等。”
哈斯图问了几句来路,对方只含糊说是“大河那边”来的,往西走,其余的一概不谈。
气氛僵着,带着点客气面具下的紧绷。
那首领准备带人离开,手指却在腰间摩挲了一下。
叮。
一块黑沉沉的牌子掉在干燥的草地上。
入手冰凉,非金非玉。
“抱歉。”他甚至没低头去看,只客气地点了下头,带着人慢慢退开了。
哈斯图弯腰,把那牌子捡了起来,刚想开口喊住他们。
“等等!”
瑞恩突然挣脱苏日娜的手,几步跑到哈斯图跟前。
他指着那牌子,小脸绷得紧紧的,“这上面的圈圈……”
李正也凑近了,只一眼,他就觉得那玩意儿眼熟得厉害。
令牌上是些扭来扭去的回纹,不算稀奇。
可多看两眼,那些线条转折,组合起来的劲儿……
跟那艘从土里钻出来的大铁船外壳上的花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正心里咯噔一下,再抬头时,那队人马已经快要消失在暮色里了。
黑鹰不知何时也摸了过来,盯着牌子啐了一口:“妈的,真是冲我们来的。”
瑞恩把小树枝戳进蚁穴,又飞快抽出来,看受惊的黑点四散奔逃。
他玩得正起劲。
几个人影从不远处走过,影子在傍晚的斜阳下被拉得很长。
啪嗒。
手里的树枝掉地上了。
男孩猛地扭头,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直勾勾盯着那几个背影。
他小脸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妈妈。”他扯了扯苏日娜的衣角,声音有点发紧。
苏日娜正收拾着晾晒的肉干,闻声低头:“嗯?”
“那些人…”瑞恩指着远去的几个背影,就是白天见过的所谓“行商”队伍里的人,“他们里面…空空的,还扎人。”他努力想着词儿,小眉头拧着,“和山下那些大铁船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苏日娜动作一顿,蹲下来,轻轻搂住儿子的肩膀:“他们要做什么,能感觉到吗?”
瑞恩使劲摇头,小脸蛋上是迷茫,还有点怕:“说不好…就是…瘆得慌。”
那伙自称“行商”的人确实没急着走。
他们分散在几个大的聚居点晃悠。带来的盐,白得晃眼,比阿爸年轻时冒险从盐湖背回来的还要好。铁器也怪,锋利不说,还沉甸甸的,不像部落铁匠敲打出来的东西。更别提那几匹颜色鲜亮的不像话的布料,惹得好些女人凑在一起嘀咕半天,羡慕又有些不安。
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像个闷葫芦,脸上瞧不出喜怒,话也少。
可总有人看见他跟某些部落里不太得志的头领,或是管着杂事的二把手,在角落里低声说话。
没人听清楚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