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排名前十的奖生肉,种薯排名前十的给鸡蛋……”
林川站在晒谷场的石碾上,手里举着铁皮喇叭,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亮。
他特意顿了顿,看着台下瞬间亮起来的几百双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第一名,两斤生肉!”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人群里几个壮小伙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第二名,一斤生肉,第三名到第五名,五两!第六到第十,也有三两!“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生肉啊?”
“对啊,猪肉还是羊肉?”
“没准是狍子肉呢!”
“最好是狗熊肉……”
一片哄笑声响起来,林川也笑了起来:“狩猎队打到什么肉,就分什么肉!”
“种红薯怎么奖啊?”
“种红薯的也比前十名!”林川趁热打铁,“前十名每人十个鸡蛋!”
妇女堆里立刻骚动起来。抱着孩子的张婶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哎呦!”她疼得直咧嘴,“十个鸡蛋!够俺家娃儿吃一个月了!”
“林连长!这评比标准是什么?怎么算排名?”
“问得好!”林川跳下石碾,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开荒的按亩数算,种薯的按实际收成!”他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每块地都会编号,每天记录,秋收时当场过秤!”
晒谷场边缘,丁大山已经带着青年突击队开始擦锄头了。
二十多个小伙子动作整齐划一,锄刃在磨刀石上“嚓嚓”作响,溅起的火星子像极了他们眼中的斗志。
陈和平不知从哪搬出个黑板,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下“生产竞赛排行榜”几个大字。他眼里闪着精光,粉笔头在黑板上敲得啪啪响:“都瞧好了!今儿个开始,每天更新排名!”
人们兴高采烈地准备工具去了。陈和平悄悄凑到林川耳边:“你小子,这招够损啊……”烟袋锅子指了指热火朝天的人群,“瞧把他们馋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山坡上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陈老汉带着几个老把式,正在清理荒地上的碎石。
老人挥舞着镐头,动作竟比年轻人还要利落。
“都听好了!”丁大山站在土坡上,声音洪亮,“咱们青年突击队今天的目标是:开垦五亩!完不成任务不吃饭!”
二十多个小伙子齐声应和,锄头在朝阳下闪着银光。
妇女们也没闲着。陈小芹组织起“铁娘子队”,两人一组抬着箩筐运送草灰肥。
有个小媳妇肚子已经显怀,却仍坚持扛着扁担来回奔波。
最热闹的要数孩子们。
周秀兰领着“红领巾小队”,每人腰间别着个布口袋,专门捡地里的碎石块。
他们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比着谁捡得多。
晌午时分,林川带着人来送饭。
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坡,此刻已经被翻垦成整齐的田垄。
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远远望去像一幅巨大的棋盘。
“了不得!”陈和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烟袋锅子都忘了抽,“半天功夫就开了二十亩?”
刘三炮笑着指向山坡:“看那边。”
只见李满仓正带着人往地里施一种黑乎乎的肥料,气味刺鼻却不见苍蝇靠近。
“这是大伙改良的三合土。”他得意地抹了把汗,“煤渣、草木灰加粪水,发酵七天,肥力抵得上普通粪肥好几倍!”
傍晚收工时,晒谷场边的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工分记录。
让人意外的是,垦荒最多的竟然是妇女队。
她们用巧劲专挑草根少的区域开荒,效率比蛮干的汉子们还高。
……
公社大院的土墙前,人头攒动。
一张大红纸贴得老高,墨汁淋漓的“挑战书”三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前排的踮着脚,后排的伸着脖子,再后面的干脆踩着砖头、攀着树干,活像一群争食的麻雀。
“哎哟喂!这红纸上写的啥啊?”王婆子踮着小脚,眯着昏花的老眼往墙上瞅,“哪个识字的给念念?”
她这一嗓子,引得周围几个不识字的老太太都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张会计呢?快给咱们念念!”
张会计正蹲在墙根底下抽旱烟,闻言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来了来了,都让让!”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清了清嗓子:“《上官屯生产队关于红薯种植的挑战书》……”
“啥?啥书?”李老汉耳朵有点背,把手拢在耳边大声问。
“挑战书!”张会计提高嗓门,“就是上官屯要比赛种红薯!”
“比啥?比谁种的红薯大?”王婆子插嘴。
“别打岔!”张会计瞪了她一眼,继续念道:“为响应中央’大办农业’的号召……”
“啥叫’大办农业’啊?”人群里有个年轻媳妇怯生生地问。
“就是叫咱们使劲种地!”有人忍不住插话,“张会计你念快点!”
张会计不耐烦地摆摆手:“都别吵!听着——‘我上官屯生产队全体社员,经民兵连大会讨论通过,现就红薯种植向全公社各生产队发出如下挑战……’”
“哎哟,这么长一串,到底比啥嘛?”王婆子急得直跺小脚。
“第一比开荒!”张会计干脆跳过前面的套话,“看哪个队开的地多!”
“这个俺懂!”李老汉一拍大腿,“就是比谁力气大!”
“第二比产量!”张会计继续念,“不比嘴上说的,要比实打实的收成!”
“这个好!”有人点头,“不要放卫星!”
“第三比技术!”张会计推了推眼镜,“要用新法子种……”
“啥新法子?”几个年轻后生凑过来问。
“高温堆肥、深沟高垄、三早管理……”张会计皱着眉头念,“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这都不懂!”保管员老耿挤过来,“高温堆肥就是把粪肥……”
“哎呀管他啥法子!”王婆子急不可耐,“快说说输了咋办?”
张会计眯着眼往下看,突然噗嗤笑出声:“输了的队……得来给赢家挑一个月大粪!”
“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
“应战!必须应战!”李老汉激动得胡子直翘,“俺们队有的是力气!”
“等等!”王婆子突然想起什么,“这主意谁出的?”
张会计凑近红纸,仔细辨认:“上官屯生产队民兵连……连长林川!”
“林川?”王婆子一愣,“就是那个会看病的小媳妇儿他老公?”
“可不是嘛!”张会计点点头,“人家可是有大学问的!”
“好大的口气!”李家屯的生产队长凑过来,眯眼读着挑战书,“上官屯这是要上天啊?”
“比开荒面积?比实际产量?这倒实在!”身边的人摸着下巴说。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公社干部挤进了人群,他手里还拿着个铁皮喇叭:“书记说了,这个竞赛,全公社的生产队都参加!”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叫好的,有起哄的,更多的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
二楼的公社书记办公室里,廖长春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框。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大院里的社员们正围着那张大红挑战书议论纷纷。
“他奶奶的……”
廖长春突然笑出声来,转身时军装袖口蹭到了窗台上的灰,“林川啊林川,你这脑袋瓜里哪来这么多鬼主意?”他指了指窗外,“看看,全公社的生产队长都让你给煽动起来了。”
林川站在办公桌前,手指摩挲着桌角的木纹:“廖书记,这都是您平时教导有方……”
“打住!”廖长春的声音震得窗台上的绿植直晃悠,“什么时候学会这套虚头巴脑的了?头一回见你拍马屁……”
他大步走过来,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林川肩上,把他拍得一个趔趄。
林川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只要公社支持,让我拍啥屁都行!”
廖长春突然凑近,盯着林川的眼睛:“说真的,你以前不是整天就惦记着打猎吗?怎么现在对种红薯这么上心?”
办公室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几个生产队长正在院子里争论竞赛细则。
林川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备战备荒为人民”的红色标语上。
“廖书记……”林川转回身,眼里闪着光,“咱们人民公社要发展,光靠打猎可不行。多垦荒,多种红薯,比啥都强!红薯存放的时间长,叶子还能当菜吃,还能喂猪……”
廖长春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办公桌上的文件都跟着颤动。
“上次喝醉酒,你就一直念叨种红薯,打水井。”
他指着林川,“我看你啊,不应该当民兵连长,应该当生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