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踏入萧宅大门,晚风带着寒意拂过,他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靠在朱漆廊柱上,轻轻喘息。
长公主赵婧!
那个只在寺庙礼佛、为儿子前程忧心的女人,竟然……竟然有如此石破天惊的野心!
萧明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公子。”
一道轻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姬清柔端着一盏温茶,步履轻盈地走来,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您脸色不大好,是宴上……”
“无事。”萧明摆摆手,接过茶水,却没喝,只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只是有些……意外。”
姬清柔冰雪聪明,见他不愿多谈,便不再追问,转而禀报道:“公子,方才宫里来了消息,说是……二皇子殿下,赵恒,过府拜访,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萧明皱眉,“备水,我要沐浴。”
前厅灯火通明。
二皇子赵恒一身锦衣,正有些不耐烦地踱步。
见到萧明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探究。
“萧大人可算回来了!本王可是等候多时。听说,宴席结束之后,姑母特意留了你?”
萧明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正是。长公主殿下同下官说,当初祖父于她有救命之恩,如今见了下官之后,很是欣慰昔日恩人之有如此出息。”
赵恒挑了挑眉,萧明这话说的很是不要脸,但也证明了的确像是长公主会说出来的话。
“没想到萧家和姑母竟然还有这等渊源,本皇子还是第一次得知,萧国公的确是忠肝铁胆之人。”
萧明微微躬身,语气谦和:“殿下言重了。祖父之事,不过是恪尽职守,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不敢居功。”
“这话倒也不错。”话虽如此,但是赵恒脸上的笑容却是意味深长,话锋一转,“罢了,不说这个。本皇子之前送你的那份‘礼物’,萧大人可还满意?”
这份礼物,指的便是还在大牢之中的冯志勇!
萧明眼皮抬了抬,迎上赵恒的目光,语气平淡:“冯主事能力尚可,处理俗务倒是把好手。”他顿了顿,话语里带上一丝疏离,“但,本官不喜欢他。”
赵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丝遗憾,却也干脆:“既然萧大人不喜欢,那便不必勉强。该如何处置,悉听尊便,不必顾及本王。”
“不过……”萧明又从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在指尖轻轻敲了敲,“冯县令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赵恒目光落在册子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萧明将册子递了过去。
赵恒接过,翻开看了几页,脸色骤然大变!
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滔天的怒火!
“混账!!”赵恒猛地将册子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茶杯都被震得跳起。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一定老六!赵钰那个阴狠毒辣的小人!!”
册子上记录的,牵扯到当年粮草转运的异常记录,这其中,更是记录了当年经手过的齐相等人。
萧明伸手,不紧不慢地将册子拿了回来,揣入怀中,淡淡开口:“殿下息怒。这册子是被扔到萧府的,想必是有人知晓冯志勇是殿下的人,想要让我和殿下鹬蚌相争,故而又送来了这一份大礼。”
赵恒摇了摇头,看向萧明的目光很是复杂。
“本皇子震惊的并非是这本册子的内容,而是你将册子交给本皇子看。”
“萧明,真不知道应该说是你胆大,还是疯狂。”
想必换成任何一个人,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是无法锁定幕后之人,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将证据交给嫌疑人看。
可萧明,却敢!
萧明微微一笑:“殿下此言差矣,下官这是信任殿下,才会如此。”
看着赵恒似信非信的模样,萧明一顿,话锋一转。
“当初……兵部那批送往边境的粮草,到底和齐相有多少关系?”
更深露重。
相府门前,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通报之后,不多时,须发皆已花白的齐相,亲自迎了出来。
“二殿下,萧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萧明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直接将那本册子再次取出,递到齐相面前,只翻开了记录粮草转运异常的那一页。
“相爷,当年送往北境,供给萧家军的那批粮草,账目似乎有些……问题。”
齐相浑浊的目光落在册子上,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入内。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齐相挥退了下人,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当年的事……老夫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他看着跳动的火苗,眼神飘忽,“北境具体是什么情况,山高路远,军情瞬息万变,京城这边很难完全掌握。但那批粮草……户部和兵部,是实打实拨付出去了,这一点,老夫可以担保。”
萧明眉头紧锁。
实打实拨付出去了?
可按照屠嚣之前的说法,还有那些幸存老兵的只言片语,当初北境前线,萧家军分明是缺粮少食,甚至到了濒临饿死、靠啃树皮草根度日的地步!
粮草拨付了,却没有到前线……
“相爷的意思是……”萧明的声音有些发沉。
齐相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国公‘通敌叛国’那件泼天大案上!朝堂震动,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去仔细核查一批粮草的去向?等回过神来,萧家……已经没了。”
萧明的心,骤然一沉!
他的耳边,恍惚想起了当初在寂川县时,王公公说的那一番话。
他去传旨的时候,萧国公正在查……军中贪墨!
齐相看着萧明,这个年轻人短短数月成长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让他也颇为刮目相看。
“萧大人,你很像你的父亲,也不像你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之中,不管是你还是别人,都只注意到了萧国公,但是你要清楚,你的父亲和你祖父想比,也并非是庸人。”
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瞬,“有些事,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为萧国公洗刷冤屈,恢复萧家名誉,这便足够了。就像当初,你父亲甘愿自污赴死,想必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