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郊宾馆,办完入住手续,高远看着李文化,感慨道:“咱们北影厂的介绍信是真管用的,人家服务员一看咱介绍信后面这大红章,态度都不一样了。”
这年头儿,国营宾馆的服务员可不得了,绝对的看人下菜碟,你要是普通单位来出差的干部职工,说甩脸子就甩脸子。
你要是国营大厂、实权单位,尤其是从京城来的,人家一看,笑脸相迎。
热情周到得让你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
李文化哈哈大笑,道:“一看你就是头一回出公差,我头一次下地方陪导演选演员跟你这心情一模一样的,无论去哪里都能享受到最高的礼遇,觉得特不可思议。
出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你信不信,等咱俩进了房间,过不了一会儿她就得安排人把热馄饨葱油饼和小咸菜给咱俩送屋里去。”
高远拎着包跟李文化并肩奔三楼走,边走边说道:“您这话夸张了吧。”
李文化笑而不语,一副不信你就等着看的架势。
两人开了个标间。
打开房门进了屋,高远刚把包里的换洗衣服拿出来,重新叠整齐放进衣橱里,房门被敲响了。
他讶然了一下,走过去把门打开。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土黄色制服的女服务员笑盈盈推着餐车说道:“是北影厂的同志吧?”
见高远点头说是,她又道:“服务台的同志交代说,您二位一路风尘仆仆从京城赶过来,肯定没吃上晚饭,让后厨煮了两碗馄饨,烙了几张葱油饼,还有我们自个儿腌制的小咸菜,让我给您送过来。”
高远震惊了,连忙让开身子,嘴里说着:“哎呀,您们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
女服务员却不进去,笑着说:“天不早了,您二位又是男同志,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进门也不方便,辛苦您自己推进去吧,餐车留在房间就好,赶明儿我再来收拾。”
高远也知道这个年代里,男女之间讲究一个保持距离,也不给人家添麻烦,把餐车接过来,再次道谢后目送她离开,方才推着车子走进来,脚后跟一带,房门咔嚓一声关闭了。
“导演厉害!料事如神!”他把馄饨油饼小咸菜端上茶几,称赞了李文化一句。
“嗐,见怪不怪了!”
李文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剩下半根放在茶几上,提鼻子一闻,笑道:“味道不错,还是那句话,咱们厂的大牌子管用。
趁热吃吧,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咱赶紧洗洗睡觉,明儿还一大堆事儿呢。”
于是两人开吃。
一碗热馄饨下了肚,高远顿觉身子暖和起来。
风卷残云吃完,洗漱过后休息。
这一晚,高远没怎么睡好,倒不是认床。
李文化那呼噜打得震天响,还充满了节奏感,两短一长跟着磨牙,间或吧唧一下嘴,偶尔还伴随着一声长哨儿,跟演奏百鸟朝凤似的。
把高远折磨得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好饼。
第二天一早,李文化睁开眼一瞧,见他盘腿坐在床沿上抽烟,一愣,说:“咦,你起得这么早啊。”
高远愤愤然瞪着他,道:“我要是说我一晚上没睡,您信吗?”
李文化又一愣,紧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是被我那呼噜声吵得没睡着吧?昨儿个匆忙,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呼噜打得很厉害,也就是我老婆跟我睡一张床上多年已经习惯了,旁人真受不了。
得,咱先去办正事,等下午回来后再开一间房吧。
不好意思啊高儿,昨儿个奔波了一整天,本就疲劳,因为我这点毛病害得你一晚上没睡着觉,是老哥哥对不起你。”
高远也乐了,微微摇头道:“没事儿,我年轻力壮的,熬一宿不算啥,导演您太客气了。”
“你精力能跟得上?”
“没问题啊。”
“那行,咱俩紧赶着点儿,早把正事儿办完,你也能早回来补个觉。”
两人穿戴整齐,又洗漱一番,出了宾馆找了个早点摊子吃了油条豆腐脑,然后直奔省体育工作大队。
或许是因为一顿早餐吃得颇顺口,补充了能量的高远又龙精虎猛活了过来。
齐鲁大地,人杰地灵。
自古就是中国传统武术的发祥地,出过无数名家。
比如蔡桂勤,早年间在明珠与霍元甲一起创办了“精武学堂”,还当过广州大元帅府的武术教官,抗美援朝捐款20万!
1943年,一帮小白男、老白男在明珠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设台打擂,我中华组织了一支武术队前去迎战,挑头的叫蔡龙云,是蔡桂勤的儿子。
当年的蔡龙云才一十五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凭一己之力把一个白俄壮汉连续掀倒在地13次。
扬我国威!
实话说,高远来之前是打过蔡龙云主意的,如果蔡龙云愿意出山,他来出演端王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后一想,人家蔡龙云什么辈分,自己贸贸然找上门去,就算有幸见到了本尊,想要将之请出山,怕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就熄了这个心思。
人力车在体工队门前停下。
这地儿以后改名叫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后来又升格为省体育大学。
两人下了车,在门卫处出示了工作证,说明了来意。
门房大爷让两人稍等,往办公楼里摇了个电话。
五分钟后,一个发际线冲破脑门儿,满脸憨厚的中年人小跑着过来了。
“哎呀,前几日便接到体委领导打来的电话,说京城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和策划同志要来俺们这儿挑演员,俺们就一直在做迎接准备,今天可算把二位给盼来了。”
中年男人一口浓郁的胶东口音,热情地跟高远、李文化握着手。
高远听这口方言有点费劲,但也能理解个八九不离十。
李文化笑容满面道:“于老师您好,给您添麻烦了。”
此人正是于海。
他憨厚一笑,说道:“见外了,您二位能来,是俺们的荣幸。外头冷,快请到屋里坐吧,喝杯茶暖暖身子。”
高远甩甩手,心说好家伙,刚才跟老于握手,自己的手像是被钳子夹住了一般。
他特意观察了下于海的手,手指头跟小萝卜头一般粗,虎口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手骨节又厚又硬,这要是一拳锤在脑门子上,被锤之人的脑浆子怕不是都得流一地吧?
两人跟着于海往里面走。
边走高远边好奇地问道:“于老师,冒昧问一句,您练的是什么拳法啊?”
于海笑道:“老师不敢当,俺这套拳法叫七星螳螂拳。”
“您的师承是?”
“家师林景山。”
“哎呀,那可是一代宗师啊,名师出高徒,想必您的拳法也到了一定境界了吧?”
于海嘿嘿一笑,说道:“您过奖了,什么境界不境界的,练武之人行走江湖,不给师父丢人现眼,就算对恩师授艺最大的报答了。”
“您才是真谦虚了,不瞒您说,来之前我们对您做过一番了解,全国武术冠军您都拿过无数次冠军了,不仅会打拳,也精通棍法、剑术,是个全能型的武术大家。
我们要不对您进行过全方面的了解,也不敢贸贸然找上门来,请您担任我们这部《太极宗师》的武术指导啊。”
高远捧着唠。
“哎呀,你这个年轻人啊,夸张啦,夸张啦!当不起,俺可当不起!”
于海笑得跟月季花一般,看高远越发顺眼了。
“再者说,俺把话说到头里吧,俺本人是倾向于接受你们的邀请的,但体工队放不放人,得领导说了算。”他又补充了一句。
李文化点头道:“您放心,这一点我们早有准备,一定能说服领导放人的。”
他也一直在暗暗观察于海,尤其是刚见面时,他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于海在武术界的成就和名望就甭赘述了,你就看他这副不怒自威中又带着点朴实憨厚的面相,这岁数,妥妥就是陈少琪他爹陈正英一角的不二人选啊。
就像是……
这个角色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李文化又看一眼高远,回忆起他那句话来:我是先有演员后有角色。
这可不就是量身定做的么。
两人跟随于海进了办公室,于海张罗着泡茶。
高远说道:“于老师,我们时间挺紧张的,咱们就不讲那些客套了,麻烦您带着我俩直接去训练场馆看看吧。”
“二位远道而来,这屁股还没坐热就急着去训练馆,不合适不合适,咋也得喝杯茶暖暖身子。”于海坚持泡茶。
高远也就不再说啥。
山东人都热情,尤其在酒场上,不把你灌得五迷三道,彰显不出他们的情谊来。
李文化大体上了解了一下省体工大队的情况,喝了两杯茶,又提出来去训练馆看看,于海这才起身,带着两位去训练馆。
省体工队的训练馆,条件比什刹海体校差出好几个档次去,但也丝毫不影响队员们刻苦训练。
练拳的,练掌的,舞枪的,弄棒的,一片火热的景象。
于海以为李文化是导演,肯定就是主事人,穿行在年轻人们中间,不时向他介绍着这是谁谁谁,取得过哪些成绩,那个叫什么名字,出访过几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