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舟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他振聋发聩的话。
是从沈朝雾的口中说出来的。
只有在他主动弯腰时,沈朝雾才能得以窥见他脸上的情绪,然而大多数时候,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却要求沈朝雾亲近。
“那你现在看清了么?”沈晏舟问她,“我低下头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害怕?”
“我不怕。”
沈朝雾微笑,漆黑圆润的瞳孔始终盯着沈晏舟,一秒都没有移开,她很珍惜能平视沈晏舟的机会。
甚至可以说是俯视。
这种感觉很不错。
所以男人低头注视女人时,都是这样的感觉么?
沈朝雾觉得太不公平了。
对她来说如此奢侈的感官享受,对于男性来说却习以为常。
“我现在不怕了,大哥。”想了想,沈朝雾又补充一句,“在很久之前,我一直在为你的情绪担惊受怕。”
“为什么。”沈晏舟垂眼,嗓音沙哑。
忽然间。
他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沈朝雾。
“没有为什么。”沈朝雾不知道这该怎么解释,她只知道,这是大部分女性都在经历的感官折磨。
男人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永远不会被家庭抛弃。
但是女人不一样。
女人终其一生,都在担心被抛弃。
沈朝雾也不例外。
“我总是尽可能乖巧一点,不在你面前提出需求,这样或许你不会觉得我是麻烦,然后抛弃我。”
沈朝雾轻轻眨了眨睫毛,她扯起嘴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她只是最近才想明白。
归根结底,让她产生恐惧的源头都是,她没有权利。
“尽管我最后还是被你们抛弃了。”沈朝雾觉得好笑,于是笑出了声,清泠的笑意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沈晏舟心脏上。
“我努力做到乖巧听话,为了满足你们心里关于妹妹的所有想象。”
“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不被抛弃。”
“但是你们却不一样。”沈朝雾站起来,薄淡的眼皮低阖,她身后是急救室紧闭的大门,“你、沈寒川,沈星沉,你们三个哥哥从来不担心被抛弃。”
“无论你们做错什么事情。”
沈朝雾摇了摇头,嘲讽道,“我想不明白。”
“沈晏舟,你很聪明,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么?”很真诚的询问。
沈晏舟却哑口无言。
他也想不明白。
一直以来,沈晏舟从来没意识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性别优势,他想反驳,但他知道,沈朝雾说的都是真的……
“朝朝。”沈晏舟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这种仰视的角度并不舒服。
不仅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心理上同样不太舒服。
“嗯。”
“没有你说的那么过分。”沈晏舟试图辩驳,“我们从来都没有抛弃你,沈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是一样的……”
“我知道的哥哥。”沈朝雾乖巧微笑。
“……”
她不应该说那么多的。
沈晏舟怎么会理解她的处境?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反正她的目的是引起沈晏舟的同情心。
沈朝雾靠在墙边,狐狸眼低撇向男人紧紧皱起的眉心,眸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江瑶还在看守所?”
沈晏舟不想谈及这个女人。
他和沈朝雾发生的所有争执,都是江瑶引起的。
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沈朝雾慢条斯理地觑了眼急救室紧闭的大门,“我可以签谅解协议,在看守所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条件。”
沈晏舟也不傻。
他知道沈朝雾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好心。
“我想入股沈星沉的科研项目。”沈朝雾的态度并不强硬,听上去甚至是心疼沈星沉的,“我担心三哥的心血最后付诸东流。”
“我不看好这个项目。”
沈晏舟很直白地说,“就算你投入一个亿,两个亿,也不会看到一点回报。这个项目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沈晏舟是个优秀的商人。
不过再优秀的商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朝雾没有反驳他。
语气可怜,“我只是不想三哥有负担,如果我入股的话,也算是为自己的项目投资,这样的话……”
“什么?”沈晏舟审视她。
沈朝雾忽视他的眼神,继续道,“就算投进去的钱全都打水漂了,三哥也不会觉得对不起我。”
“很有道理。”
“但是牺牲很大。”
沈晏舟皱眉,他不想沈朝雾亏损那么多钱。
出于好心,提醒她,“我劝你最好不要沾上这个实验项目,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就算你搬空身家,也看不到一点回报。”
“我知道的,大哥。”沈朝雾垂了垂眼皮,似乎真的很担心沈星沉,“比起这些钱,我更在意三哥开不开心。”
又是这句话。
沈晏舟心里很不舒服。
为了沈星沉,她可以牺牲这么多……
那他呢?
他语气不是很情愿,淡淡睨了眼神朝雾,“知道了,等他醒了,我告诉你三哥。”
沈星沉对科研感兴趣,但是对股份什么的一窍不通,所以x胶囊项目的主理人说白了还是沈晏舟。
所以,沈朝雾找对人了。
沈晏舟撑着墙壁站直双腿,喉咙有些发痒,又想抽烟了,他硬生生忍住这股欲望,喉结上下滚动。
嗓音发沉,“谅解书……”
“我签了让人送给你。”
沈朝雾很爽快。
也没再为难沈晏舟。
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江瑶在看守所也吃够教训,她再揪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沈晏舟点点头。
“你一个人来医院的?我送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潜意识里总想和沈朝雾多待一会。
“不用……”了。
沈朝雾刚要拒绝。
沈晏舟已经拿起长椅上的外套,拔腿往外走,不给她一点拒绝的余地,“走吧,我送你。”
走出医院。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
沈朝雾拢紧大衣,身旁传来男人冷淡的嗓音,“那是周京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