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的下巴被祁让捏得生疼,眼泪都快疼出来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可她不笑,祁让就不肯放过她,非要看她笑一个才罢休。
她望向他,含着两汪疼出的泪花,对他绽放出笑颜。
满室烛火在她的泪光中流转,暖黄的光晕映着她苍白的小脸,这一笑,如同凄风苦雨里颤巍巍绽放的野花。
眼中的泪落下来,如同打在娇嫩花蕊上的雨点,让人的心都跟着颤抖,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可祁让的心就像是铁打的,冷眼看着那颗滑至她腮边的泪,如泰山般岿然不动,眼底也没有半分怜悯之色。
他又想起她要出宫前,听到宫女们祝她嫁个如意郎君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
那大概是她五年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那样甜美的笑。
她心里只有沈长安。
她只有在想到沈长安时,才会笑得那样好看。
祁让眯了眯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比哭还难看!”
康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说了句:“皇上息怒。”
祁让用力甩手,把晚余的头甩得偏向一边:“滚出去候着,等下送水进来!”
康嫔惊得瞪大眼睛。
送水是指房事之后送给皇上和妃嫔清洗用的水,但这通常是妃嫔身边二等宫女的差事,皇上居然叫江采女来做。
皇上要干什么?
想把江采女往死里羞辱,还是想看江采女嫉妒吃醋?
换作别的妃嫔,可能真的会嫉妒到发疯,可江采女会吗?
皇上这招,对她管用吗?
康嫔默不作声地向晚余看过去。
晚余抬手在腮边抹了一下,福身道:“嫔妾遵旨,嫔妾告退。”
说罢便垂首退了出去。
她走得那样快,仿佛在逃离龙潭虎穴。
祁让盯着她的背影,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康嫔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皇上气成这样,还能和自己鱼水之欢吗?
可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回,要是错过了,下回不知什么时候轮到她。
她想怀上孩子,这鱼水之欢就必须进行下去。
她走上前,对祁让绽放出她最美丽的笑颜,伸手去解他的衣带:“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服侍您上床歇息吧!”
祁让看着她笑成一朵花的脸,再对比晚余含泪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抬手挡开了她的手:“你先上去,朕自己来。”
康嫔只得应了一声,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件轻纱寝衣,娇羞不已地上了床,将锦被半盖在自己身上,将一双玉臂和傲人的酥胸露在外面,娇滴滴道:“皇上,臣妾躺好了,您也快些上来吧!”
祁让默然看着她透明纱衣下若隐若现的春色,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满脑子想的都是掖庭那株野梅树。
天越冷,雪越大,那梅花开得越好。
他想起那棵野梅树下,那女人在他怀里失控痛哭的样子。
风吹过,花瓣如雪一样落了他们满身……
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起一株野梅树。
这满宫的娇艳春色,他却只想着雪中的寒梅。
他定然是病了,疯魔了。
他为什么要为了一株野梅树,错过满宫的春色?
可是,当他真的钻进被子里,康嫔的手臂像蛇一样缠过来的时候,他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躲开。
“皇上?怎么了?”康嫔半撑着身子问他,两团雪球在他眼前晃动。
“没什么,你先睡吧,朕想起一件要紧事。”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了回去,“这回算朕欠你的,下回给你补上。”
“……”
康嫔郁闷的要死。
皇上真行,这种事还能欠账?
他说补上就能补上吗?
难道自己还要给他记着账,时不时的催他还债吗?
她心有不甘,爬起来幽怨道:“这么晚了,皇上能有什么要紧事,皇上是不是嫌弃臣妾?”
“没有,你不要多想,朕确实有要紧事。”
祁让取下衣架上的狐裘披风抖开,利落地披在身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行走间的风带动衣角飘摇,留下一室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康嫔泄气地坐在床上,目光幽怨望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出自己的视线。
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年轻又俊美的帝王,谁能忍住不对他动心呢?
她说不要他的心,只要他的身,不过是求而不得之后的自欺欺人罢了。
孙良言守在门外,见祁让出来,吃了一惊:“皇上怎么这么快?”
这话问的。
祁让冷冷睨了他一眼,视线随即落在安静侍立一旁的晚余身上:“把她带回乾清宫,朕有话问她。”
孙良言愣了下,转头看向晚余,大概明白皇上今晚为什么这么快了。
皇上心里惦记着别人,只怕对康嫔都没能下得去手。
“皇上,您今晚翻的是康嫔娘娘的牌子,却跑到她宫里来带走了江采女,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祁让冷声反问,微微皱起的眉心显示出他的不悦与不耐。
“……”孙良言心下一惊,连忙闭了嘴。
他是皇帝,他的后宫,他想怎样就怎样,哪有什么合不合适?
更轮不到自己一个做奴才的来质疑。
“江采女,那就劳烦您往乾清宫走一趟吧!”孙良言无奈地对晚余说道。
晚余也没想到祁让会这么快出来,更没想到祁让会带她回乾清宫。
她都已经做好了送水进去给祁让清洗的心理准备,心里想着,到时候祁让肯定又会借机羞辱她。
只要不让她侍寝,只要能给她个机会,让她替徐清盏求个情,羞辱她也认了。
可是现在,预想的羞辱没有发生,祁让却要把她带走。
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人又要出什么夭蛾子。
一行人往廊外走,敬事房的当值太监跟在祁让身边,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问道:“皇上,康嫔今晚侍寝可要记档?”
皇上每次临幸妃嫔,敬事房都要记档,将来妃嫔若有身孕,要照着记录核对时间,确保皇室血脉的纯正。
这是敬事房的职责,也是最不能马虎的工作,因此他们每次都要在事后亲自问过皇上,确认皇上是真的和妃嫔行了房事。
祁让今晚出来的太快了,敬事房唯恐皇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职责所在又不能不问,真的很怕伤了皇上的自尊,被皇上一气之下砍了脑袋。
祁让也不是不理解敬事房的工作,可这不长眼的什么时候问不行,偏要赶在他刚出来的时候问。
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默默跟在身后的江晚余,对孙良言淡淡道:“敬事房的人越发会当差了!”
孙良言忙给那个太监使眼色,叫他退到后面去,不要再不知死活的乱问。
那太监吓白了脸,退到后面瑟瑟发抖。
回到乾清宫,祁让阴沉着脸去了寝殿。
晚余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怯生生的样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孙良言看着两人的背影叹口气,默默地守在外面。
祁让径直走到床前坐下,漆黑的双眼如同被冬夜的寒气浸透,没有一丝温度地落在晚余身上:“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