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给赵则的回信送到京城时,赵则刚刚结束早朝,亲自送了赵景轩回去。
赵景轩如今已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枯瘦徒留一具形骸,凡事都听赵则的,将手中所有的权力全部都交到了这个二儿子手上。
只为了赵则手中,能缓解他剧烈头痛的止痛丸。
赵景轩这几年再是被药物掏空了身体,迷惑了神智,也多少猜到了赵则的意图。
但已经回天乏术,宫内宫外,皆是赵则的人。
赵景轩进寝殿前,回首看了眼天空。
入秋了,他就如这萧瑟的天气一般,失去全部生机。
忽地,一阵风卷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在地,很快就被宫人打扫干净。
赵景轩知道,要变天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殿。
赵则心无波澜,他对这位九五之尊,曾经执掌他和母亲生死的男人,连恨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漠视。
必死之人,就让他亲眼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付出全部心血培养的太子,是如何带着兵,杀到亲身父亲面前,逼他退位,逼他去死。
赵景轩虚弱地坐在龙床上,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践踏鄙夷的儿子,艰难吐出几个字:“你打算如何处置朕,还有太后,华阳......”
无声无息,让他无所察觉,就连他最信任的太医和身边的内侍,都在替赵则做事。
赵景轩此生最后悔的事不是当年看在皇后,看在梁家的份上处置了李婉和赵则母子二人,而是后悔感念一丝父子情谊,心慈手软,没能让赵则一起去死。
养虎为患,怕是整个赵氏皇族,都要被赵则颠覆。
他不甘,却无能为力。
赵则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赵景轩在他眼里现在和死人无异,让他死而无憾,倒也算是做儿子的孝顺。
“父皇莫要担忧,儿臣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太后是儿臣的亲祖母,定会在行宫里安享晚年,至于姑母,手上有先帝的圣旨还有亲卫队,儿臣也要不了她的命,那父皇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赵景轩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亲妹妹,他知道,就算赵则一时杀不了华阳,也不会让她好过。
“子晏......”赵景轩喘了口气,“子晏还没回来?”
赵则笑笑:“想必已经在路上了,蒋老夫人命不久矣,孝子贤孙怎么能不敢回来见最后一面?”
就算蒋梅英无事,赵则也有的是办法让沈淮之从温陵赶回来。
毕竟太子造反,沈淮之乃至整个国公府,怎么能不到场呢?
赵景轩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消失,他如今谁也见不到,想送消息出去也没办法,华阳几次递牌子想进宫都被赵则拦下,赵景轩忧心如焚,一阵气血翻涌,熟悉的头痛袭来,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赵则嫌恶地看了一眼,让张德福照顾好,自己则出了宫。
刚到王府,就有人送来信件。
赵则听闻是飞沙关来信,迫不及待接过,有两封,一封很薄,是顾斐回信,他先搁在一旁,打开了林绣的回信。
虽不像他写得那般长,但是也没有任何敷衍,而且林绣真的装了一荷包的黄土给他,这让赵则心情很是不错。
林绣细细说了飞沙关的事情,谢过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说要做生意了,望王爷有机会,来飞沙关尝一尝她做过的面。
赵则一笑,他自然是尝过的,林绣的手艺虽不是绝妙,但自有一股烟火气,是家的味道。
他把这封信仔细收好,这才打开顾斐的回信。
看完,眉头便皱了起来。
漠北这样着急派人暗害霍显宗,看来是打算在年底,中原将士最寒冷疲乏之际,一举攻破飞沙关。
赵则也收到了漠北那边探子来报,漠北王的确在不断补充兵马粮草,还让军中将士以沙盗的名义,劫掠了不少中原百姓的物资。
顾斐的信上也是这样所写,他带队剿灭的沙盗,一看便知是受过训练之人。
种种迹象表明,漠北和大燕这一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赵则想,也许他很快就要去飞沙关,尝一尝林绣做的面。
如此想着,心里的压力稍轻,招来刘福,问道:“沈淮之到哪了?”
这位世子爷,自从林绣“死”,就像失了魂一般,什么都不顾,在温陵一待就是两个多月,急得沈家那位老夫人卧床不起,气得赵青梧成日都在府上发脾气。
从前标榜的孝心,这会儿怎么又不顾了?
这时候倒是显出沈淮之的深情,若早能坚定地选择林绣,何至于此,非到了今日,既忤逆了长辈,又痛失所爱,实在可怜可悲。
赵则心情更加美妙,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已经下定主意。
“派几个人去城外迎一迎世子爷,这京城可不是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地界儿。”
刘福心领神会,王爷这是要世子爷眼睁睁看着公主府覆灭,看着父母长辈落难而无能为力。
也不知道世子爷如今那身子骨,可还能再承受一次打击。
刘福领了命令下去安排。
而此时沈淮之才刚刚行至山东境内,连夜赶路,让他看起来极为憔悴。
瘦得已经再看不出从前世子爷的光彩。
鸿雁又急又心疼主子这般糟践自己,但是世子已经失了心里那口气,姑娘一去,他的三魂六魄没了一半,如今还能活着,无非是放不下家里亲人。
可老夫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世子从小最敬爱祖母,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一切。
一行人在驿站落脚,必须休整一晚才能继续,别说世子撑不住,亲卫队和马匹,都觉得疲惫。
沈淮之从马上跳下来,身子还晃了晃,鸿雁赶紧把人扶住,搀进了驿站。
他们从长溪来,那里是姑娘的家乡,世子千辛万苦找到了姑娘的舅舅和舅母,看到这一家子过得不错,连鸿雁都替姑娘委屈。
好好的女孩给卖到青楼去,拿着这笔钱过好日子,可真能过得下去。
更不提世子,当场就怒火攻心,咬牙强忍着,将这一家砸了个稀巴烂,把姑娘的舅舅和舅母各抽了三十鞭子,还有姑娘的表哥,直接发卖去了南边做苦力。
这就是权贵阶级所拥有的权势。
世子从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人,如今却为了给姑娘讨一个公道,连理法都不顾了。
任那一家人喊破了喉咙,再怎么忏悔,世子也没反应。
他们还找到了姑娘爹娘的坟墓,野草把坟碑都盖住了,没人打理。
原来姑娘姓郑,据那狠心的舅舅舅母说,也没起个正式的名字,家里人都管她叫妞妞。
世子在姑娘爹娘坟前跪了许久,直到京城的信辗转送到他们手上,这才立即决定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