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自己选的人都不怎么样,又怎么给旁人提出建议来?”刘姣安当然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是此时无论如何也只能装出一副半点没有听懂的样子来,“若不是想到爹爹,女儿都想同表姑姑一样,寻一处道观常伴青灯长卷。”
“难道我还能建议父亲这位同科将儿子送去当和尚不成?”
刘姣安借着打趣,把自己如今灰心丧气,暂时没有再嫁心思呃事说给了父亲听。
“你这孩子,这段时间倒是更会说话了。”
“那是自然,女儿如今倒是觉得这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话说出口,刘姣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已经将眼前的父亲一起囊括了进去。
果不其然,刘父刘青显面上佯怒,放下手里的信,同女儿玩笑道:“怎么?连爹爹都不是好人?”
“既然在你心中连爹爹都不是好人,那现在就应该从刘府搬出去……”
“爹爹当然是好人,爹爹……”
“哼,此时我倒是个好人了!”刘青显侧过头去,只将余光留给女儿,“还不是为了留在家里,糊弄给我听的?”
刘姣安很聪明,知道父亲无非是要自己继续哄一哄。人年纪大了,总追求子孙绕膝,刘青显没有个儿子,全心全意只能放在女儿身上。
“这便是爹爹冤枉女儿了!”
刘姣安会说话,刘姣安一直很会说话:“爹爹说的是那些要把女儿从爹爹身边带走的男人,爹爹是爹爹,是女儿的父亲,当然不是那些男人比得了的!”
“女儿不会说话,惹了爹爹生气,爹爹便饶了女儿罢。”
“饶了你?”刘父显然还没有从逗弄女儿带来的快乐中走出来,不依不饶的瞥了刘姣安一眼。
“爹爹,这件事分明是女儿一片好心,爹爹倒是埋怨起女儿来了……爹爹若是再不愿意原谅女儿,女儿便要闹了!”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刘姣安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刘父刘青显的官位还没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刘姣安的母亲也还在,一家三口的日子无比温馨。
可能也是怕将女儿欺负得惨了,女儿当真不愿意理自己了,刘青显终于转正了身子,对上女儿一脸希冀的目光,大发慈悲的开口:“如此爹爹便原谅你了。”
眼看着一场父慈子孝的乐事就要告终,刘姣安以为自己已经把刚才的事情绕开了,没想到刘青显又开了口:“我同科的这个儿子长得也算是相貌堂堂,这次寄信过来,顺带也带了一份画像。”
“来来来,和爹爹一起看看……看看你可心仪?”
刘青显同科的进士里面,就属刘父刘青显如今的地位最稳固,一直没有在皇帝面前留下坏印象,当然大多数都是来巴结刘父的——哪怕是娶个刘父的二婚女儿。
“爹爹,女儿如今若是再嫁,算是二嫁女,怕是配不上爹爹同科之子。”
“配得上!”
“怎么就配不上了?”刘青显显然听不下去女儿这样的自怨自艾,“你可是我刘青显的女儿,便是……都配得上,怎么还配不上一个还没有功名的小子?”
此计不成,刘姣安也不能让自己现在又嫁出去,只能另寻个办法。
记得那时候管殷和自己说过,有时候最能够打败一切花里胡哨的,就是真诚。哪怕知道父亲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形式的借口的理由,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女儿:“爹爹,你便为女儿想想。”
“女儿如今刚才从一段不成熟的过去中走出来,那里还有心思去同旁人……爹爹便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多在家里待上一段时间。”
刘姣安的话说完,刘青显并没有马上回应“好”和“不好”,反而是将手里的画卷递给了女儿:“不如你先看看,若是长得不合你心意,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画像拿到手里,刘姣安倒是有几分惊讶的。三分像是彤彤女扮男装时候的模样,另添几分书生气——若是真个摆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礼,又或者是青梅竹马,刘姣安觉得自己或许真得拒绝不了。
“怎么样?爹爹不会害你的。”
“爹爹就说你会喜欢。”、
卷起手里的画像,刘姣安缓缓的把画像放到了刘父刘青显的书桌上:“爹爹为什么觉得我还会爱上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
“看到这幅画像,我便想到那个人……爹爹还是拿远些,不然女儿只觉得腹胃不适,怕是要忍不住作呕。”
刘父刘青显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家女儿对那个殷云山人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只是心里愈发对自己派人去给后者添麻烦,是个正确的做法了!
刘父要叫人知道,惹了他刘青显的千金,绝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过去的!
“爹爹?”
“嗯?”刘父意识到自己短暂的失态,不希望在女儿知道之后替那个乳臭未干却敢染指自家女儿的小子求情,回过神来的同时,就开始尝试掌握话语的主动权。
“这小子的诗词我是看过的,绝不是教坊里面那个草包能够比得了的,姣安,你若是信任爹爹,改日要你们见一见……你就顺着屏风后面看上一看。”
“爹爹,不是女儿……”
“嗯?”
“爹爹,女儿如今是真的没有这般的心思。”刘姣安从父亲的话中听出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赶紧解释起来,“爹爹,你也知道这一场夫妻,女儿和那殷云山人做得辛苦,如今只想着在家中多陪陪爹爹,也休息休息。”
刘姣安的话很明显是说在了刘父的心坎里,此话一出,刘父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
“你果真这样想?”
“果真。”
“爹爹难道还不信女儿的话么?”许久不曾吐出口的撒娇,今日倒是用了个十成十,刘姣安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了。
只可惜尽管如此,刘父还是没有立刻给女儿一个好脸色,张口更是带着些许阴阳怪气:“你自己的话有几分可信,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爹爹……”父亲就对自己这样的撒娇没有办法,刘姣安腻腻的喊了一句。
“女儿这不是实在伤了心,要好生……”
“休息?我看你管你屋子里那个清淼事情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累!”
刘父的话一落在耳朵里,对于刘姣安来说,好似一道晴空霹雳,“轰”的一下在脑海里炸开。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么?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么?刘姣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自己的父亲了。
明明对自己的爱意像是真的,明明那些话从父亲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是那样坚定,明明那些话被父亲一遍遍的说给族人听——从父亲还是族里小辈,到了如今已经是族长,都未曾变过。
那一句句就像是融入骨血的烙印,一直温热着。
“爹爹,这也是女儿觉得清淼的经历实在是凄苦,这才问了问,又和爹爹说了说。”
“可怪女儿从小到大生活的都好,没有为了衣食担忧过,这才被那教坊里的男人骗了去……却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可怜的人儿。”
“可怜?你还有这时间来可怜旁人?”刘父并不觉得这些下人有什么可怜的,“人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是富贵,是贫贱,那是她的命!”
“可是……”
可是这天下哪有什么天生注定的贫富?难道人都需要到这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够意识到什么是苦,什么是乐,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么?
“可是什么?可是一场洪水冲破了她的家,不然她也该是你这样的小姐?”刘父忽然向女儿发难,“还是可怜她没收到所谓赈灾的银两,全家人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姣安被父亲接连的两个问题问懵了,呆愣愣的开口:“难道……不是么?”
“如今你是她的小姐,她是你的下人,这就是了。”
“洪水,难道我刘家不在洪水里么?怎么就冲破了她的家?”刘父嗤笑一声,“这便是她的命,天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罢了!”
可若是有赈灾款,岂不是……刘姣安心中不平,可这一次却不敢直接开口了。
刘父的气势有些吓到她了。
“至于赈灾款,受灾的百姓那么多,若是人人都向朝廷要赈灾款,就算是搬空了朝廷的国库也做不到救济他们!”
“姣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刘姣安再聪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样震怒的父亲。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很平静的从刘父刘青显的口中吐出来的,可落在刘姣安的耳朵里时,明确能够听出其间的不满。
这下刘姣安是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了,找了张口,终于只剩下不住的点头。
点着点着头,眼泪不知不觉的就从眼眶中滚了出来,完整的一颗泪珠顺着眼睑一直滑落到下巴,在略施粉黛的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泪痕。
“不许哭。”
“你是我刘青显的女儿,天生就比他们的命尊贵,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命!”
刘姣安还在默默的垂泪,只是这一次滚出泪珠的变成了另一只眼睛。两道泪痕将干之际,便又有泪珠接替上来。
“哎……爹爹不是……”
“姣安,爹爹不是有意要吓唬你。”
“嗯。”揉干了眼睛,刘姣安敛眸看着脚尖前不足一尺的地面上,不住的点头。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罢……至于这……”刘父绕过半个桌子,走到离着女儿只有不到一米的位置,拿过了刘姣安刚才放在桌案旁边画卷,“我去回绝了便是,至于再嫁的事情,等到你情绪好些了我们再谈。”
刘姣安回屋了,默默的,什么也没有再说。
刘青显拿着手里的画卷,半晌才想起来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不要放在这里!”
“这是我的位置……若是落在我的书上,你赔给我也没用!”
“不过是本书,千本万本我也赔的起!”
“这上面有先生的批改……”
眼前的小孩子们正一句句的吵着、闹着,管殷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原本的焦躁一扫而空。
就好像昨晚的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原本已经打得像是学校运动会开幕式大鼓一样的心,也终于随着孩子们的吵闹平静下来。
“放在这里,到时候污了衣服。”管殷适时站到了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的两个孩子中间,“来来来,你们两个分开坐,什么时候不吵了,你们再重新坐到一起来。”
管殷知道两个孩子原原本算是很不错的好朋友,休息的时候经常到一处去玩。
不过毕竟是小孩子,总有个吵吵闹闹,有点小脾气的时候,管殷很能够理解。
“哦……”
有些失落的靠到了一边,没过去多久,在管殷刚才转过身去的时候,小孩子就又忍不住了:“先生,我们其实……”
“不行,先分开三天,看你们的表现。”做老师的也不能处处顺着这群学生,不然没有威严的话,还是管不住他们的。恩威并施,才能让学生们好好的听课。
恰到好处的亲近和管理,学生并不会讨厌这样的老师,管殷从自己的老师们那里学到了这一点。
“好吧。”
“先生,是我们的错,我们……”
这一次管殷只是摇了摇头,两个小孩子乖乖的分开了——若是现在不让他们分开两三天冷静冷静,暂时看上去是和解了,都到不了下午,就一定又会闹起来。
管殷又能安安静静的讲课了。
“先生,我总觉得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嗯?”居然被小孩子感受出来了么,管殷倒是不担心他们会胡乱去说,“怎么不一样?”
“学生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只是觉得不一样。”
“那你觉得现在和以前……”
管殷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学生就已经带着拘谨开口:“学生觉得先生怎样都很好。”
“嗯。”
窗外难得没有风风雨雨,昨天放下狠话的人也没有来闹。
眼前是一群听话的学生,自己可以在书本里讲一些自己希望他们知道的道理,管殷觉得很满意——窗外的阳光透过重重阻碍,照到了屋子里,谈不上美,可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