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师,寒风凛冽,似能渗透程勉的薄袄刺入肌理,霎时间血液凝固,寒意蔓延四肢百骇。
他的唇忍不住颤抖,极力稳住声线,直视前方:“京师贵女,百媚千娇,过往是程三狭隘,如今……如今方知心中所求,并非三娘子这般女娘子。”
商名姝转过身,目光寒凉而又审视,垂下的眼落在他隐藏在宽袖之中用力紧握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他整个人身子似拉满的弓绷得很紧,哪怕厚实的冬衣都遮不住他胳膊的轻颤。
“程三爷是告知我,你移情别恋,心系旁人?”商名姝格外平静,声音依旧有江南的轻软。
却字字刺入程勉的心,他闭上眼,于齿间挤出一个字:“是。”
商名姝屈膝对程勉正式一礼:“多谢程三爷告知,告辞。”
她转身果决,背脊挺直,面无悲色,步伐平缓。
没有怨怼,没有谴责,甚至没有追根究底,仿佛千里而来只为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好是歹,都不重要。
她只要一个有始有终而已……
程勉余光追着迎风而去倩影,直到她走远,程勉才转身深深凝视,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时,他下意识想追,迈出去的脚步却慢慢收回,心口一阵绞痛,他捂着胸膛,忽然感觉喉头涌上腥甜。
“二爷,三爷吐血昏厥。”程赦在院子里焦急等待,最终等来下人这般禀报。
程赦迅速往程勉院落走,忍不住问:“商三娘子呢?”
“三娘子已离开。”下人跟上程赦匆忙的步伐,“小人见着商三娘子并无异色。”
程赦没有接话,他清楚商名姝是怎样的人,她的喜怒怎会轻易示于人前?
程勉郁结于心,又寒风入体,整个都迷迷糊糊,朴郎中跟着程赦而来,守在程勉病床前,一刻不敢懈怠。
“二爷,三爷的病……心病为重。”朴郎中沉沉叹口气。
程赦看着躺在榻上清瘦痛苦的程勉,不知是否入了噩梦之中,眉头深锁,汗渍密集,口中胡话。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榻沿:“三弟,你若抗不过这一劫,你亏欠三娘子的你将一生难偿,她若知晓你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必会余生自责……”
程赦编不下去,他认知里的商名姝,绝不会是个被私情束缚之人。程勉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她能神色从容离开,意味着她放下,这不代表商名姝不介怀。
哪怕程勉今日死了,她知晓前因后果,亦不会因此自责。
她没有对不起程勉的地方,对程勉也不到至死不渝的深情。
程赦却知道程勉爱听什么,在程勉眼里的商名姝显然与他眼里不一样。
果然程勉反应更为激烈,朴郎中立刻搭上程勉的脉门,抬头对程赦道:“二爷不妨再说些。”
“三弟,将你与她拆散之人,你就此放过?”程赦实在编不下商名姝这一边,只能换个方向,“亲者痛,仇者快,是你所愿见到?大哥大嫂能受得了你英年早逝?他们若知晓因果,势必要与害你之人同归于尽……”
程赦在刺激着弟弟,商名姝已经回到客栈。
香茗斋还未曾涉猎京师,商家在京师也未曾购宅,商名姝住了最好的客栈。
“让禾木去准备准备,后日启程归家。”商名姝回去对正在归置的禾穗吩咐。
他们轻装简行,禾穗趁着商名姝外出,亲自去购置衣物和商名姝日常爱用的脂粉钗环和衣裙,以为商名姝要在京师留上一段时日。
没想到只休整一日,就要启程往回赶。
禾穗察觉商名姝的异样,不敢忤逆,先去吩咐哥哥准备,回到屋子里才道:“娘子,哥哥说打听到程三爷的事儿……”
商名姝虽去问程勉,自己也没有放弃核实,金钱开路,禾木打听起来很容易。
“不必。”商名姝打断禾穗的话,“日后我与程三爷,再无瓜葛。”
“娘子!”禾穗惊诧,同时眼底涌现心疼。
她幼时跟着商名姝,是商名姝从几十名家生子里选出,经过商名姝一手栽培,她最了解商名姝。
娘子性子内敛,对自己格外珍爱,先爱己再爱人,她很吝惜给与旁人真情,除非似老爷夫人和两位姐姐这等天生亲缘羁绊。
这么多年,程三爷是她家娘子这么多年唯一非亲非故,用心对待的人。
禾穗不知商名姝对程勉用了多少心,但她知道商名姝是愿意对程勉敞开心扉的,这对于商名姝这样吝惜付出感情的人太难得……
“娘子。”禾穗跪在商名姝的面前,“容奴婢放肆一回,娘子心中不愉,与奴婢说说可好?”
商名姝转头,亲自将禾穗扶起来:“我知你忧心我,我没事。”
她心里难过吗?
自是有,只不过她由始至终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对程勉有过喜欢,喜欢过的人,突然说他移情别恋,商名姝怎么都会心有不甘。
哪怕她一眼看出程勉另有隐情。
这一点不甘只是身为人的自尊心作祟,程勉显然已经下了决断,她又何苦纠缠?
去深挖程勉隐瞒的真相?去报复让程勉弃她而去的源头?
但凡程勉还愿意说出口,她都有立场。
恐怕程勉知晓与她说后,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又怕因此连累她,所以闭口不言,只道是自己过错。
她不是承情程勉一片良苦用心,是成全他的良苦用心。
就这样吧。
她与程勉或许原就不是一路人,程勉太自以为是的为她好,从未信过她的能力,或许这就是程勉对她的爱。
程勉很好,只是和她无缘……
连日赶路,商名姝以为她会被程勉的事情弄得寝食难安,但她天生凉薄,竟一夜到天明,她不愿外出,只等禾穗兄妹打点妥帖,不想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三娘子,程二爷求见。”
禾穗的通报声将商名姝从书籍里拉回神思。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还是道:“你去要一间雅间,让东家备上酒菜。”
她不可能与程家老死不相往来,程勉所作所为也不至于让她记恨程家,日后在商还是要打交道。
她果然是天生的商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