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中,顾晏之接过邹有孝低过来的白色巾帕,将手上沾染的血迹擦试干净。
因刚刚杀了林进昙派来的暗探,周身暴戾之气还未消去,连开口,都带着逼人的压迫感,“你是说……她为我下厨熬煮莲子羹?”
邹有孝点点头,“是,夫人进了厨房,说要亲自下厨,不让旁人进去。”
说完,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几天前,夫人为着研究什么相生相克,同于大夫那,要了些市面上流通的毒药……”都是至毒,只一些,就药石无医。
邹有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沾血的白帕随意丢在地上,顾晏之抬起头,神色淡淡,“我知道了。”
听此言,一旁的庞屹不由得有些急,“大公子,夫人可会……”
话还没有说完,顾晏之先打断了他,却是笑了起来,“我回去尝一尝,就知会不会。”
“另外,林进昙递来的帖子,接下吧,三日后,我去赴约。”
他又恢复成刚刚淡漠自持的模样,邹有孝和庞屹二人点头称是。
晚膳时分,窗户四开,远处的荷花幽香随风飘进屋里,屋外的台子下,开得正好的一片素白芍药,清香阵阵。
那是世子爷为夫人所栽,夫人喜欢芍药,亦喜欢海棠。
海棠已经谢了春红,枝头绿叶荫荫。
温洛特意换上那件显眼的杏红薄纱襦裙,坐在饭桌前,盯着打开的窗户,看了半晌。
秋雨上前来,小声道,“夫人,世子爷说……今日不必等他用膳,要不我先服侍您,用一些?”
温洛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声“不必,我等他。”
毕竟,她可是亲自为他熬了莲子羹。
按照顾晏之以往对自己的严密监视,这件事,恐怕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
想到这,温洛悲从中来,哀思如潮。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吗……
顾绥之本来要找大哥,门口的护卫见是他,并未拦着,也未通告。
顾绥之独身进了寒松院,自然而然往灯火通明的那处望去,却见一女子远眺出神。
这一瞬,顾绥之的心漏了一拍。
除了和大哥大婚那日,他从未见他穿过艳色衣裳。
此刻,一身杏红色衣衫颜色更衬她,宛如暮色中低垂的娇艳花瓣,鬓发鸦鸦,唇色浅浅。
她生得极美,此刻,顾绥之却觉得,美得哀婉。
难道大哥对她不好吗?想到这里,顾绥之皱起了眉。
温洛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人,她微微抿着,像是欲言又止。
顾绥之看过去,她肌肤莹白如玉,却少了血色,透着几分冷意。
只见她嘴唇轻启,不知说了什么,窗户随即就被丫鬟合上。
在窗户被关上的一瞬间,顾绥之瞧见她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她也懒得去拂,任由它随风轻荡,衬得整个人愈发孤清。
她不开心,顾绥之很笃定。
“夫人,怎么关窗户了?”秋雨不解,毕竟外头景色好看,她也希望夫人多看看,兴许心情就会好些。
“没什么,只是外头有个小登徒子。”温洛淡淡道。
秋雨一愣。
屋外,顾晏之才进院,就见顾绥之站在院里,显得有几分傻气呆愣,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
“在做什么?”顾晏之问。
顾绥之不好意思地挠挠额头,“我今日出宫时,姑母有口谕,说是明日叫嫂嫂进宫,同她说说话。”
顾晏之听完,面色依旧淡淡,“恩,明日过后,我会替你告病,说你得了急症,不便进宫陪十一皇子听讲学。”
说着,瞥了顾绥之一眼,“好好待在府里。
“京中,怕是要不安宁了。”
顾绥之愣了愣,也反应过来。他自光范门而出宫时,总能看见,不少御医府的马车匆匆往西华门而进宫去。
而西华门,因着离内廷进,大臣除非奉特旨不得擅入,宫中只能陛下调动中枢。
传闻陛下最近身子不大好,恐有些异常,难道,传闻是真?
“好。”顾绥之答应下来,说完这句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的声音。
他却神色自若,笑了笑,对顾晏之道:“大哥,留我用个便饭吧,我还要再赶回静思居吃饭,太远了……耐不住饿。”
顾晏之眉心微皱,想起白日里,邹有孝说的毒药一事,正要拒绝,却听台阶上响起女子冷凌凌的声音,“来都来了,一同用就是。”
她站在台阶上,波绽横眉,盈盈笑动,和声音的冷,形成了十分突兀的比对。
顾绥之一愣,随即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嫂嫂美意,我自不能推却。”
说着,率先一步往屋里去,顾晏之站着未动。
二人相望,温洛笑了笑,一眸春水,却照人寒,“夫君,怎还不进来,菜要凉了。”
闻言,顾晏之也笑笑,拾阶而上,二人一同进屋。
厅堂内,烛火摇曳,温洛叫小厨房的人精心准备的菜肴,清蒸鲈鱼、蜜汁火腿、翡翠豆腐,几样碧绿小菜,还有一道莲子羹。
菜色在灯火之下更显诱人,旁边还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这些都是顾晏之喜欢的。
顾晏之的目光在满桌菜肴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莲子羹上,笑着似无意问道:“今日不是叫你不必等我,怎还突然设宴做了如此多我喜欢的?”
温洛轻笑,执壶为他倒了一杯斟酒:“你连日操劳,我想同你小酌几杯,难道也不成吗?”
说话间,温洛看着顾晏之。
手中的酒液倾泻入杯,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手却很稳,多余的一滴,都没有漫出来。
顾晏之没有接杯,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近来有些繁忙,让你挂心了。”
温洛将酒杯放在顾晏之面前,“喝些吧,能松快些。”
一旁的丫鬟布菜的布菜,给顾绥之也倒了一杯。
顾晏之看着面前瓷白的酒杯,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