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纹路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隐没在衣料之中,又被深沉的夜色掩盖,下摆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微微鼓起,却又看不真切。
“叮咚——”
”欢迎光临——“
便利店的玻璃门自动开合,感应装置触发,趴在收银台后昏昏欲睡的店员睫羽翕动,缓慢地从臂弯中抬起脑袋。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很白,泛着一种瓷质的莹润感。
精致的五官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感,微卷的淡金色短发有些凌乱,发梢微微翘起,应该是刚才没有注意,不小心被压弯的。
他撑着脸,眼中仍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随意地往门口的方向瞥去,只是一眼,瞳孔便倏地收缩,睡意已然消散了大半。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倒映着街边昏黄的路灯,一门之隔,是静谧的夜。
三月底的春意尚浅,空气中还残存着残冬遗落的寒意。
夜风跟随着那人的脚步,从缝隙挤入,灌进店内。
银灰色的长发在夜色与暖光交界处扬起,如融化的金属流动出柔顺的弧度,泛着浅浅微光,带着几乎有些不真实的美感。
那个人,今天果然又来了。
少年眨了眨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唇角不自觉地向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一包——”
不等男人说完,少年便已经先一步伸手拉开了抽屉,熟练地取出一包白底香烟,将其在柜台上轻轻一扫。
“软包Seven Stars,410円。”
少年朝男人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我记得你的习惯”。
那模样俏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气,让人很难生出厌烦的情绪,反而忍不住被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近感所蛊惑,下意识露出笑容。
就像收银台对面的那个男人——他脸上的笑意就隐约加深了一点点,虽然很浅,像是错觉。
少年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急匆匆地转过身,从身后的玻璃货柜上拿了两包蓝色包装的散烟,兴冲冲地推到柜台上。
“Gauloises,新到的外烟,法国的高卢,‘艺术家的缪斯’,你可以试试。”
这句话的语速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为了这一刻,特意排练过无数次。
“艺术家的缪斯吗?”男人低声重复着,语调淡淡的。
他的声音轻若呢喃,如风过林梢,叶片沙沙作响,只引起了一阵极轻的波动。
他的眉梢向上一挑,似乎是觉得少年是在夸大其词,却并未没有对少年自作主张的行为展露出丝毫不悦,也没有去阻止对方未经同意就擅自扫描商品的行为。
他只是拿起烟盒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眸光闪烁,意味不明。
少年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却不动声色地掠向他的身侧。
“是啊。”
少年打了个哈欠,困意难掩,眼底渗出淡淡的泪光,琥珀色的瞳孔因湿润变得更亮了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行将那股倦意压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这牌子在二战时期风靡法国,尤其是这款‘法国蓝’,当时可是‘爱国’的象征,口号是‘Liberté toujours’——永远的自由。后来不少作家、诗人、歌手啊什么的,都很钟爱这个牌子的香烟。”
他的声音平缓,绵软温吞,听起来像是快要睡着了,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发音也意外地精准,带着点儿地道的法式口音。
……这样的人,在便利店工作,未免有些屈才了。
男人的视线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冰蓝色的眼眸清澈明亮,却无法透过这双眼睛,窥探出他的分毫情绪。
少年也不躲闪,甚至微微抬起下巴,仰头看着他,眼中似有期待,亮晶晶的。
“像你这样的艺术家,应该是很难拒绝的。”
男人注视着少年那双深棕色,有些发黑的眼睛,几秒后,莞尔一笑。
”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舒缓,不紧不慢,暖色的灯光映入他的眼底,似是添了几分浅淡的柔和色彩:“谢谢,我想我的爱人应该会很喜欢你的推荐。”
——爱人?
脸上的肌肉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少年皱了皱眉,一双眸子渐渐垂了下去。
……骗人吧?
他的指尖轻颤,一点点收拢,指甲嵌入掌心,拳头捏得紧紧的。
如果他真的有爱人……
少年在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男人插进裤兜的左手上。
从他进门到现在,那条胳膊一直紧贴着他的身线,不曾移动半分。
略长的衣袖包裹着整条手臂,唯有一抹极浅的红色从袖口微微透出,像是丝线,隐隐透着几分诡谲的不祥感。
视线往上,银发柔顺地轻抚过脸颊的轮廓,描摹出嘴角处看似温柔,实则虚假的笑容,他的眼中含笑,却像是透过那层伪装,在观察算计。
深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那张俊美绮丽的面容,少年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受到影响,勉强扯出一个有些受伤的微笑。
他不再去看男人,而是低下头,将放在桌面上的两张纸币收走,扔进收银的钱匣,脸颊鼓鼓的,像是在赌气:“诚惠2000円。”
很任性地没有找零。
但这出格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男人的不满,因为这也是他的习惯之一。
男人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将那三盒烟收好,扫了眼少年身后的表,迈步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少年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视线落在那只从进门到离开都没有任何动作的左臂上。
这个时间来便利店的客人大多是熟面孔,每日的夜班不过是单调的重复,而那个人——几天前才第一次出现,像个不速之客,突兀地闯入了他原本平静无聊的生活。
那只左手,一直保持着插兜的姿势,从不动作,从不触碰任何物品,每次收起烟盒的时候,哪怕不方便,也只会使用右手,丝毫没有牵动另外那半边身体的意思。
究竟是不想动,还是不能动?
……那人的左臂,到底有什么问题?
“叮咚——”
玻璃门缓慢闭合,那抹亮眼的银灰色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看那人离开的方向,似乎又朝着附近那条居民们都避之不及的小巷走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双唇抿起,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漫不经心。
——不过,至少最近不会无聊了。
长睫颤动,少年舔了舔发涩的唇,缓缓趴回柜台,臂弯下的身体轻微地发着颤。
这样的人,才更有挑战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