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水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波光,两岸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
叶檀英马立于水边,铁甲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黑发被汗水黏在额前。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逐渐收紧的包围圈,嘴角却扬起一丝冷笑。
“殿下,我们被包围了!”副将策马而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理国公的军队从东面压来,东军封锁了北面退路,还有一支没打旗号的,不过看用具好像是西南那边的,正从西侧逼近!\"
叶檀英没有立即回答,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飘扬的\"唐\"字大旗。
在那旗下,他的弟弟——唐王叶垂云一身银甲,在亲卫簇拥下显得格外醒目,叶垂云似乎感受到了兄长的目光,远远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那是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
“无妨。”叶檀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但坚定,“我们的伏兵就在前几日已经在周边的庄子上,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里应外合,就可以聚歼他们。\"
副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可是殿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
“闭嘴!”叶檀英猛地转头,眼中寒光乍现,“阵前动摇军心,我要你的脑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叶檀英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奔来,身上插着三支羽箭,鲜血顺着马鞍滴落在尘土中。
“报——”斥候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周边庄子遭袭...是平靖侯和中南道的华家...他们..”
话未说完,斥候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再无声息。
叶垂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密林——那里本应埋伏着他的两万精兵,是他反败为胜的最后希望。
仿佛为了印证斥候的遗言,密林中突然升起了滚滚浓烟,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相交的铿锵声。
叶檀英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到底是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母后和舅舅出了事?
一阵狂风突然卷过,吹散了部分烟雾,灰头土脸地裹挟着战败者的气息从西北军中刮过,叶檀英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密林边缘,一队队铁骑正如同潮水般涌出,为首的两面大旗上赫然写着“平靖”和“华”字。
“殿下!”副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完了!伏兵被剿,三面受敌,背后是潞水!”
“殿下!退吧!我们掩护你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青山?
哪里还有什么青山?他这是谋反!
叶檀英仿佛没有听见副将的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高坡上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影,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认出那身紫色战袍的是平靖侯身边的大旗下,银甲红披风的是号称“铁血将军”的华锋。
似乎整个朝廷的人,都在帮着叶垂云,而他手里的西北军和私兵,还是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
“为什么!”叶垂云的嘴唇颤抖着,“为什么连华家这种中立的家族,都要站在这个杂种身边!”
一阵剧痛突然从胸口蔓延开来,那不是伤口带来的疼痛,而是二十年来积压的不甘与愤恨。
那一年,他跪在大殿外,听着殿内传来的怒斥声:“叶檀英难堪大任!即日起废去太子之位!\"
”殿下!殿下!”副将的呼唤将叶檀英拉回现实,“敌军开始冲锋了!现如今大势已去,殿下不要再耽搁了,我们护着殿下从东边冲出去吧!”
叶檀英环顾四周,他的五千亲卫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面露惧色。东军、北军、私兵,再加上刚刚剿灭了他伏兵的平靖侯与中南军,数路大军如同铁桶般将他围困在这潞水岸边。
“为什么!”叶檀英再次低声问道,这次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才是长子...我才是应该继承大统的人.!”
远处,叶垂云已经举起令旗,五路大军开始同步推进。马蹄声、脚步声、盔甲碰撞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向着晋王压来。
叶檀英突然笑了,那笑声开始很轻,继而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他拔出佩剑,剑身在夕阳下泛着凄厉的红光。
“好!好得很!”叶檀英的笑声中带着泪,“既然天要亡我,那我便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皇家气概!”
他转向剩余的将士,声音如雷:“诸位!今日我等已无退路!降也是死,战也是死!何不随本王杀出一条血路,让后世记住我们的名字!”
残存的士兵们被主将的气势所感染,纷纷举起兵器,发出最后的怒吼。
叶檀英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远处高坡上的平靖侯和华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殿下!敌军已进入弓箭范围!”
叶檀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回忆、不甘、愤恨都压入心底。他举起佩剑,剑尖直指唐王大旗所在的方向。
“全军听令!”他的声音响彻战场,“随我杀向唐王本阵!取叶垂云首级者,赏万金!”
随着这声令下,晋王最后的部队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叶檀英一马当先,黑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战旗。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唐王军中显然没料到被重重包围的晋王还敢主动出击,前锋部队出现了一丝混乱。
叶檀英抓住这个机会,率领亲卫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敌阵。
剑光闪过,一名唐军将领的头颅冲天而起,叶檀英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向前冲杀。他的剑术得自大内第一高手真传,每一剑都精准地夺走一条性命。鲜血溅在他的脸上、甲胄上,但他浑然不觉。
“叶垂云!”叶檀英在厮杀中怒吼,“出来与我一战!躲在人后算什么英雄!”
仿佛回应他的挑战,唐王军的中军突然分开,一队精锐骑兵簇拥着银甲将领缓缓而出。
叶垂云勒住马头,望着数十步外的叶檀英。
对于这个兄长,叶垂云并不恨,他们彼此仇恨,只是为了想要活命罢了。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叶檀英恨他入骨,他的母妃恨宸妃抢走了陛下的宠爱,而他则恨他深得景泰帝的信任,抢走了他的太子之位。
“王兄。”叶垂云冷漠又平静,“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活着,投降吧,看在血脉的份上,我让所有人有一个体面的死法,而且可做承诺,不牵连家人。”
叶檀英冷笑:“体面?你母亲当年那么体面的死去,风光大葬吗?”
叶垂云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成王败寇,休再提旧事。今日你已穷途末路,何必让这些忠勇将士陪葬?”
“哈哈哈!”叶檀英再次大笑,“好一个成王败寇!若非你母亲狐媚惑主,若非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今日站在这里的胜利者本该是我!”
他猛地举起染血的佩剑:“但我叶檀英宁可战死,也绝不向你低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侧翼传来。
叶檀英转头看去,只见平靖侯和华锋各自率领一队精锐骑兵,已经突破了自己残军的侧翼,正朝他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
前有唐王主力,两侧有平靖侯和华锋的精锐,背后是滔滔潞水。叶垂云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刻终于到来了。
“殿下!”副将满身是血地冲到叶檀英身边,“我们护你突围!只要渡过潞水...”
叶檀英摇摇头,目光扫过身边所剩无几的将士。这些忠诚的士兵们大多已经伤痕累累,却依然紧握兵器,等待着他的命令。
“不必了。”叶檀英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翻身下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整了整染血的战袍和散乱的头发,然后对着唐王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
“叶垂云!”叶檀英高声道,“我叶檀英今日败了,但非战之罪,实乃天命!这些将士都是听令行事,望你念在同宗份上,饶他们性命!”
说完,不等回应,叶檀英突然拿起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血冲天而起,飞溅至数丈之外。
“殿下!”将士的惊呼声响彻河岸。
叶垂云下马,缓缓走到叶檀英的尸体边上,轻轻抚上了他的圆睁的眼睛。
“替晋王殿下收尸,其余人等参与李国舅的谋反之事,现在投降者,不累及家人,抵抗者,格杀勿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