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河。”温云秀低声道,“这两位,一位是陛下,一位是太后。”
“什么?”李临河惊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而坐在屏风后的景泰帝只温和地道:“免了吧,既是身子不好,躺着就是,朕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太后附耳道:“里面那个,是平靖候家的老五。”
景泰帝点点头。
看到丽妃血书的那夜,景泰帝一夜未眠,上半夜气得在砸了半个大殿,下半夜则寂寥地坐在龙床之上,他想起与丽妃共度的很多时刻,但思绪最终还是落在了第一次见到她时。
与丽妃见的第一面,还是和怀王在一起,怀王兴致勃勃地指着御花园里一群贵女,“王兄,那个穿鹅黄衫子的就是俪娘,如何?”
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美得令景泰帝也失神了。
怀王在那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了景泰帝的沉迷,于是他不满地道:“王兄,你可不能跟我抢。”
哪知,一语成谶。
丽妃入宫,并不是他要的,而是李家送来的,但他也知道李家的心思,皇后失宠,怕宸妃一家独大,便忙不迭地把人抬进来。
其实他也是介意的,怀王与俪娘的那些旧事,他也清楚。
可是,她实在生得太美。
美得让他愿意无视她的过去。
“你被何人带到此处。”
“李廷。”
“他待你如何。”
“侯爷极少见我,庄中管事赵二得了夫人的命令,一直虐待我。”
“如今你可知你的身世?”
“知道了。”
“你相信吗?”
“相信。”
“为何?”
“因为他们说,要让我与怀王,父子相见。”
“他们?”
“李家。”
国舅姓李,皇后姓李,他们都是李家。
站在窗户边上望风的温云沐听到啪一声脆响,屋里便又陷入了安静。
许久,太后道:“取血吧。”
温云秀忙把一应用具摆放整齐,从药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冰桶中取出一枚小瓷管来,倒了出来几滴,又取了李临河的血来,两滴血不多时便混在了一起。
“林氏的验血之法,皇帝应该有所耳闻吧,那一管里的就是怀王的血,今早刚取的。”
景泰帝不动声色地看着,逐渐握紧了拳头。
“你想要认祖归宗吗?”太后问。
李临河短促地笑笑,“我是我娘被玷污后的产物,什么祖什么宗,都是我娘受害的来源,他也不是我的父亲,我这样的身份,只是皇家的耻辱罢了。”
景泰帝陷入了沉默,这件事万万不可放在台面上说,可要让他咽下这口气,也是千难万难。
“陛下,李临河想求一个赐死,绝了李家要把我当做棋子来制衡怀王的念头。”
“制衡怀王?”景泰帝微微蹙眉,怀王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可制衡的?
“怀王势力极大,可以帮助晋王夺得帝位——”李临河气喘吁吁地道:“我知道这话是大不敬的,但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我能说完这些话已不易,望陛下见谅。”
”皇帝,这是怀王的党羽,都已验明确凿无疑。”太后递过一份写好的名单来,景泰帝只看了几眼便勃然大怒,又不可置信,这名单上的臣子,有的已经做官超过了二十年,怎么会是怀王的党羽!
景泰帝和太后心知肚明地没有在此时此地议论此事,景泰帝默默收下了名单,道:“朕不怪你,你还有什么想说?”
“我娘亲的尸骨,被怀王刨走了。”
“什么?”景泰帝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又震惊于怀王的胆大包天。
“我求陛下能赐我个全尸,和我娘亲葬在一起,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亲人疼爱过,死了,我想躺在娘亲的怀里,哪怕,哪怕她是一堆骨头也好。”
景泰帝沉默了许久,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好。”
院子里,刘大夫敲敲门,“程大夫,如何了?”
温云秀答道:“马上就好。”
说着话,温云秀绕到屏风后,拿出一包针来,迅速地扎在了李临河的脸上和手上,随即打开了门,将刘大夫和管事的迎进来。
“当真对不住,方才没有注意到,打碎了一个盏子。”
“不妨事,不妨事。”管事走到床前,见李临河脸上和手上都扎满了针,不由惊吓了一下,“这,小公子,这——”
“无妨的,取下来就好。”温云秀装模作样地道:“师父,时间到了,我取针了。”
景泰帝嗯了一声,温云沐便手脚麻利地取了针下来,凑到李临河耳边道:“殿下已寻到丽妃尸骨位置,怀王卧室地下。”
李临河的眼睛亮了一下,温云沐捏捏他的手,道:“好好养病,来日方才,会再来为你施针的。”
管事忽然发现连日病殃殃的李临河状态好转了很多,竟然人都变得精神了,他忍不住叹道:“这位程大夫,当真是妙手回春!”
返程时,刘大夫与温云秀车夫,都挤在了车前。
车里的景泰帝看着那份名单,感到一阵凉意从脊背上蜿蜒而上。
“他资助了上百所书院,但其中最倚重的还是凌霜书院,靠着收买寒门学子,又掌握各权贵门阀,甚至是晋王、唐王手里的一部分人,如此借他人之力,送自己的人上去。”
这些人,品级也的确都不算低。
“怎么做到的?”
“让他的人去显贵之家做教书先生,再诱导嫡长女怀孕,以怀孕之身加入侯爵之府,或以毒药要挟各府夫人,以各府的势力,提拔他想要的人,平靖候府、卫国公府、甚至林家都着了道。”
“好深的心机!”
“还有,晋王打死的醉汉是他找来的,看上的女子也是他找来的,温家那小子长街遇刺,也是他干的。”
“黑了心的东西,把手伸到了这里来!”
“若无鹬蚌相争,怎来渔翁得利?”
鹬蚌相争?
景泰帝抽抽嘴角,笑道:“听说青云山梅花开了,母后去看看吧,顺便再代朕到凌霜书院看看,听说那里有栋藏书楼,母后可去瞧瞧是什么景象。”
“皇帝说得对啊,哀家这把老骨头也该去逛逛,明日便去吧!”
“母后,三十五年前的旧事,似乎又要重演了啊!”
三十五年前,陈留王谋逆败露,京官参与者达三成。
“是儿子,懈怠了。”
忽然,马车顿了一下,有众多马蹄声从来路奔袭而来,车夫勒住马头,冷道:“来者何人?”
“我们是李家的,侯爷见程大夫医术高明,想邀程大夫回庄一叙。”
景泰帝轻轻挑帘,只见五六匹高头大马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夫冷道:“那怕不行,程大夫和刘大夫已经允了平成王世子的约,天大的事,也得从平成王府回来再说。”
马队为首一人端坐在马上,缓缓抽出长剑,冷道:“今日去也的去,不去也得去。”
车夫弯下腰,从车辕出抽出两柄斧头来,挑眉道:“那,领教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