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也不等我。”温云沐拉开马车门,带着一股子寒意和药味坐了进来。
马车里的炭火暖炉烧得正旺,石暖凳温度刚刚好,见她上来,叶垂云伸手让人拉到身边,塞了一个袖炉给她,笑着掐掐她的脸,声音也低了个调门,“不是想着你和小姐妹们有话要说,我在那不方便,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温云沐见他心情尚好,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想到方才在亭中所言寥寥数语,便忍不住抿唇问道:“方才的话,没说全吧。”
叶垂云嗯了一声,搂过了温云沐,温云沐便顺势枕在他颈窝边上,叶垂云神色平静,声调平稳,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追忆往事般的沉浸。
“其实,当时给母妃看病的还有一个人,是太医院的李院使,但是父皇又让何医官来看,何医官的诊断、方子都不入太医院的档,直接向父皇复命。”
温云沐抬眸看向他,轻声道:“李院使和何医官的诊断不同?从你对何医官的信任来看,那个李院使似乎另有玄机?”
车厢内一片静谧,唯有车轮碾过碎雪的声响,和炭火偶尔迸出的噼啪声。
叶垂云缓缓点点头,眸光深沉,似乎是又沉浸在了往事之中,许久方道:
“母妃的病来的很奇怪,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一病下就是高烧,没过两日就开始咳血,父皇简直慌了手脚,在宫里查了好些日子都没查出是什么缘故,只得听了李院使说的是风寒所致,但他又信不过他,便让何医官私下诊治——”
温云沐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垂云的手指。
“何医官主张用猛药攻邪,而李院使则坚持‘缓调’,让我父皇一时陷入了两难之际,因为何医官用药太猛,母妃便是制住了这场病,以后都会体弱,父皇就犹豫再三,让李院使先诊治着。”
温云沐眸光微动:“后来呢?”
叶垂云冷笑一声:“母妃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最后咳血不止,父皇才不得不让何医官用了猛药。”
“结果如何?”
“猛药下去,病情竟真的好转了。”叶垂云的声音冷得像冰,“当时何医官全力顾着母妃,母妃好转之后,他也病倒了,就由李院使又重新为母妃诊治,后续其实不过是调养罢了——”
温云沐瞳孔一缩:“难道他又做了什么?”
“起初也没什么,母妃的确渐渐好转起来,但不知怎地,又病倒了,只是这次病倒不严重,李院使也就慢慢替她缓调,至于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母妃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又一次重病,父亲再次派了何医官去诊治,但已药石难救。”
“这些年来,我唯一查到的线索就是:李院使当年的旧档……被人动过手脚。”
温云沐指尖一顿:“怎么说?”
叶垂云声音低沉:“少了七页。”
叶垂云想起何医官想方设法拿出的旧档:其中几处装订痕迹有异,像是被人刻意撕去又重新缝上。
“少的是哪几页?”
“正是何医官养病那段时日的。”
“他开了什么药,你查到了吗?”
“是何医官查的,他把太医院入库、出库的药材全部核算了一遍,又私下问了一些人,发现李院使那段时间消耗了不少人参、鹿茸、阿胶……全是至补之物。”
叶垂云的身体紧绷起来,“我母妃那时大病初愈,虚不受补,火气一起,极容易被风寒侵入——”
车厢内一时寂静,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温云沐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李院使……是故意的。”
“不错。”叶垂云眸光森寒,“他先拖延病情,让陛下不得不改用猛药,待母妃元气大伤后,再以补药催命。”
温云沐沉吟片刻,忽然抬眸:“他后来如何了?”
“母妃死后,陛下震怒,要处他死刑,但念在他劳苦功高,就让他告老还乡去了,却在途中‘偶感风寒’,暴毙而亡。”叶垂云冷笑,“一个大夫,死于风寒,多么可笑。”
温云沐沉默不语,但思绪万千,太医院的院使,历来都是极其重要的位子,至少是陛下信得过的人,但从叶垂云的讲述来看,陛下并不相信这位院使,一个不被全然信任的医官却是院使,而深受皇上信任的何医官至今都不是院使,这只能说明——
温云沐低声问,“李院使,是听命于太后吗?”
叶垂云点点头。
“李院使年轻时,曾在太后母家做过府医。”叶垂云的声音冷得像刀,“后来入太医院,也是太后一力举荐。”
温云沐指尖微微发抖:“所以……宸妃娘娘的死,是太后授意的?”
叶垂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纷飞的雪。
“我母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而太后,之前是皇后一党,李院使可以不是皇后的人,但太后愿意借给她。”
温云沐心头一凛。
她低声道:“可太后、皇后为何要等到那时才动手?”
叶垂云放下车帘,眸光晦暗:“因为我出生后,陛下就有了改立储君的想法,后来这想法越来越强,忍不住在那年透了些风声出去,引得朝野因立长立幼,吵得不可开交。”
温云沐呼吸一滞:“……立你?”
叶垂云冷笑一声:“对,所以在皇后和太后看来,所以我母妃这种魅惑主上的狐媚子必须死。”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唯有风雪拍打车窗的声响。
温云沐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查?”
叶垂云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力道有些重:“李院使虽死,而且皇后和太后一定要为此事付出代价,可我依旧想知道,到底是皇后,还是太后,主导了这件事。”
显然,叶垂云知道太后在他母妃之死上有责任,但他还是接受了让太后成为他的同盟。
“那太后还靠得住吗?怀王的事——”
“这件事,她倒是意外的可靠,毕竟无论是我还是晋王做皇上,于情于理,她都是太后,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如果是怀王做皇上,那太妃也就是生母,可要骑到她的头上去了,怕真到那时候,日子就难过了。”
叶垂云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住了,韩杨在外低声道:“殿下,到府了。”
叶垂云却没有动,而是深深看着温云沐,忽然道:“沐姐儿。”
“嗯?”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温云沐一怔,随即莞尔:“也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叶垂云眸光微柔:“若没有你,这世上,我无一人可说。”
温云沐心头一暖,轻声道:“我们是夫妻,更是并肩的旗枪伴啊!”
叶垂云低笑一声,忽然倾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走吧,回家了,旗枪伴,今日就在卧房一展拳脚吧!”
“烦人!“
风雪依旧,可归途已不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