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寺,素商和温首阳一路骑马狂奔而来。
寺庙已经封山。
今日所有的香客进出都要被盘查。
佛门净地却闹出了人命,实在是让人心中难安。
竹林寺的主持本就受了温仪景许多恩惠,也受命保护温沧渊,如今人却在他的地盘上被人杀了。
纵使他早就看出来了,太后娘娘并不待见这个兄长,可人不明不白地被杀害,总归是打了太后娘娘的脸。
看到素商和温首阳,主持连忙亲自跑过来接人。
二人一入山,心中的不妙就越发明显。
听到主持颤着声音说温沧渊死了,更是犹如晴天霹雳。
两个人都险些站不住。
身形在秋风里晃了晃。
温沧渊出事的现场已经被武僧警戒。
他死状有些凄惨。
死前,挣扎过。
可对方身手远胜过他。
胸口插着的那一把刺入心脏的刀在光影里寒冷的刺眼。
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温首阳踉跄地上前,手指落在温沧渊鼻子下方,又去摸他脖子上的脉搏,全都没有任何生机。
眼泪不受控的落了下来,等他看到温沧渊脸上渐开的泪滴,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哭了。
“阿娘,阿阳和阿景最近这两日因为天冷染了风寒,这个月放我一人的血吧。”年幼的温沧渊看着杨桐恳求道。
杨桐微笑着拒绝了,却又是哄道,“不过可以少放点他们二人的,拿你的补上,你可愿意?”
温沧渊用力地点头。
温首阳看着杨桐转身,迅速躲到了廊柱后面。
后来的许多年,他总会在每个月的那时候听到,“阿娘,我这个月特意吃了好多补品,多放点我的血,我是大哥。”
“阿娘,阿景已经走了,阿阳因为林秋的事情,身体也不太好,以后如果榆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只用我一个人的血就好了,行吗?”
温首阳用力扣住了温沧渊还有些余温的肩膀,深深地呼吸,“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你怎么能走呢?你不是要保护我和阿景吗?”温首阳用力晃着温沧渊的尸体,“你真的蠢死了!”
“你现在走了算什么事,让我和温仪景都得去给你陪葬!”温首阳又恨又痛。
他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忍心走呢?你还没听到岁安喊你一声阿爹,你也还没见见言初,他和你长得像极了……”
“虽然,岁安或许永远都不会喊你一声阿爹。”温首阳红着眼又笑了起来。
素商却是恨的。
“这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人发现他出事了?!”素商厉声问主持以及负责此处的暗卫。
“今日庙中有法会,所有的僧人都要去法会。”主持解释道。
心中却也是后悔的。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
三个暗卫始终跪在地上。
“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对方来了八个黑衣人。”一个暗卫解释道。
他也受了重伤,此刻情况并不太好。
他们中了计,被各个击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几乎无法脱身,所有的事情都晚了。
“可有留下尸体?”素商又问。
“后山我杀了两人,但后面不敌,尸体被对方带走了。”另一个暗卫说。
他的情况也没好多少。
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
素商闭了闭眼,“都先下去疗伤,务必要将凶手揪出来!”
“是!”暗卫心中也知道,如今还不是他们以死谢罪的时候。
“别哭丧了,立马回京,看夫人接下来是何打算!”素商抓起跪在地上的温首阳喝道。
温首阳红着眼,在看到素商之后,残存的理智逐渐回笼。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早已经再无半点生机的温沧渊,闭上眼,随着素商大步朝外走去。
“主持,这里的事情如果没一个说法,你这竹林寺,便也莫要再继续下去了。”走之前,素商冷冷的看这主持说。
主持看着秋风里那冷厉的背影,身子抖了一抖。
他和这位素商施主打交道并不多。
可他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此人只是面若菩提,心却如金刚。
是太后娘娘身边几个人里最难应付的。
素商快下山的时候碰上了急匆匆上山的玄英。
“我来看看人还能不能救。”玄英喘着粗气说。
素商用力的抿紧了唇,“身体都快凉透了。”
“当初他血都要被放干了,我都能将人救回来,或许如今我也可以的。”玄英却道,朝着素商点点头,便又继续往上走。
温首阳抬手想制止,却被素商将手按了下去。
温首阳蹙眉满是不解。
虽然他并不精通医术,可确定一个人到底死没死,也是不会出错的。
尤其是温沧渊这种喉咙和心脏都被刺穿的。
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在这晚秋时节里,又过去了那么半晌,早也无力回天。
“让她去吧。”素商轻声说。
温首阳所知道的,她自然也都知道。
纵使再信任玄英的医术,心中也知道,这一次,玄英也回天乏术。
素商安静地跟着玄英重新回了竹林寺。
行医这么多年,玄英探人脉搏的手第一次在颤抖。
腿上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裙摆染上了温沧渊已经快要凝固的血污。
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信鹰在寺庙上空盘旋,看到素商之后鸣叫了一声。
素商快步出了院子,抓下信鹰爪上的信筒。
“带上棒槌立马出城,去找晓。”
是长离的字。
素商立即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看着已经知道束手无策的玄英,将人拽起来,“死都死了,眼下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
温仪景此时已经带人快马出城,她没做任何乔装掩饰,秋风刮得脸都有些疼。
……
萧玉京得了消息,匆匆赶回家的时候,人早已经跑远了。
幽兰苑的一切都没有变,衣服首饰,萧玉京送了那么多,温仪景只拿走一两件,完全看不出来。
可萧玉京坐在庭院中,却深深觉得这里萧瑟又凄凉。
他突然握紧了拳头用力砸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一下又一下……
“少主。”站在月亮门处的青鸾见状大惊失色,跑上前来要制止。
“滚!”萧玉京红着眼低吼道。
青鸾手都一软。
这一声滚,好像让他回到了自家主子刚出事的那半年里。
青鸾心跳都停了。
只一个犹豫,萧玉京的拳头又落在了自己腿上。
他似乎是将这条腿都锤烂才罢休。
“少主。”青鸾扑通跪了下去,托着手拦在半空。
当萧玉京收不住的拳头落在他掌心,青鸾只觉得掌骨仿佛都要碎了。
“少主,您别这样。”青鸾眼泪一落下,便再收不住。
“求求您,别这样。”青鸾用力握住了萧玉京的拳头,“这双腿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夫人若是知道您如此,会难过的。”
萧玉京挣不过青鸾的双手,颓废地泄去了力道。
整个人在轮椅上都萎靡不振。
“我连陪她去寻医都做不到。”萧玉京声音哽咽。
自从奉高回来之后,他每天都过得充满希望,再也没有恨过这一双还不能动的腿。
那种厌世的情绪,也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可今日,他恨极了这双不能动的腿。
过去的这些时日里,他每日的闲暇都在幻想等自己双腿能站起来。
到时候一定要陪太后娘娘去做这世间所有浪漫的事情。
也幻想他要教自己的孩儿骑马射箭。
可如今……
“你又不是大夫,治不了病,也减轻不了她的疼。”萧天启听闻儿子回来,便立马赶了过来。
正听到儿子的话。
意料之中的话。
他就知道,太后娘娘在玉京心中的地位早已经无可替代。
“她若是治病的时候,你陪在身边,为了不让你担心,疼都不敢喊出来。”萧天启哼道。
萧玉京红着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突然委屈极了,“阿爹。”
“阿爹,我这里难受。”萧玉京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心脏。
“知道,阿爹都知道。”萧天启心疼地抱住了萧玉京,像他还小的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阿爹陪你去。”萧天启哄着他说。
“阿爹,她是不是想推开我?”萧玉京离开了父亲的怀抱,仰头紧紧的看着萧天启的反应。
萧天启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他心中无比庆幸,自己抽走了温仪景手中的和离书,当着温仪景的面撕得粉碎。
而温仪景,也没有阻止。
默许了他的说辞。
萧玉京眼尾红得更厉害了,他说,“去苗疆的事情的确刻不容缓,可却也不至于派她的人告诉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大的事情,她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真的就不怕半路出了意外,他们夫妻之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他并不想将事情想的这么糟糕,可万一呢?
他无法策马疾驰,只坐在马车里,如何能赶得上她的步伐?
“她不见我,不留信,不派人,反倒是阿爹安排人喊我回家。”
“在此之前,她肯定是先去找阿爹辞行,意图推开我,还想让阿爹配合她。”
萧玉京语气肯定,仿佛目睹了所有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