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初照。
温绮罗在在房内足足休息数日,期间江知寂一直都在房内作陪,小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到灾民安置,都未曾出过半分差错。
她身子好了大半,大半个身子沉在暖冬的光影中,热茶一壶,三两碟糕点,浮生偷得半日闲。
门上被人扣响三声。
“进来。”
温绮罗回过头看去,来人正是闻墨,他的面色看起来大好,并未受惊。
温绮罗微怔:“闻大人,你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
“二娘子身体可好些了?”江知寂守在门前寸步不离,房门时常紧闭,闻墨早在几天前,就想来看望温绮罗,无奈那看似儒雅温和的江大郎君无论说什么都不愿让开半步,只说是温绮罗身体未好,不能见客。
好不容易今日江知寂去忙灾民之事,他这才算是有时间,过来探望温绮罗。
柔靡的光影星星点点地落在温绮罗的身上,金光穿透枝芽,温绮罗低下眼眸,看起来倒是身子好了不少,原本苍白的面容也多了几分血色。
温绮罗温声开口,笑了笑:“已经好了许多,多谢闻大人关心。”
“大人请坐。”
温绮罗为闻墨斟茶,茶盏推到闻墨面前。
闻墨素雅白衣,眸光闪烁,端详着温绮罗,似有要事要问。
温绮罗注意到了闻墨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迟疑是否要开口。
温绮罗玉指轻抚温热茶杯,薄唇微扬,如此温和的笑容竟是有几分料峭的锋芒,“大人若是有事要问,不妨直接开口。”
闻墨见温绮罗如此坦然,便也不再犹豫。他清透双眸直直看向温绮罗的杏眸,“为何会这般尽心尽力保护灾民?你已经稳住灾民,本已经是大功一件,若是现在抽身离开,朝廷并不会怪罪。”
“又何至于,遍体鳞伤。”
来之前与温绮罗同路,那时共乘同一辆马车。马车内香风熏熏然,温绮罗着装得体大方,一派天真的世家贵女模样,可后来每次见到温绮罗,身上总是带着伤。
全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处好皮肉,无瑕的面容上被匕首刺伤,肩胛骨……还有腰伤。
大可不必事事都走在最前面,亲力亲为。
天灾人祸年年都有,无非只是或深或浅,有人浑水摸鱼、有人中饱私囊、有人倒是尽心尽力,只是这些人远不如温绮罗一个小女郎做得多。
闻墨再一次喃喃道:“为何。”
他的确不解,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温绮罗思索沉吟,眸光闪烁,唇角微微翘起:“这件事,本就是分内之事。虽然百姓都称县令是他们的父母官,但,并非,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身上的衣食住行,不均是来源于他们,田埂中的作物,养蚕、女红、耕织,从春到暮冬,可曾有休息的日子。若是没有他们,可还会有官,有国,有帝王?”
“可如今却在本末倒置,享受着百姓所带来的一切,却又不思付出,被称一声父母官,便当真以为自己是百姓的衣食父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看到他们有难,我们便要视若无睹吗?”
温绮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亮璀璨的双眸宛如子夜繁星,愈发令闻墨移不开眼。
慵然的日光为温绮罗的发梢勾勒上一层柔软的光,温绮罗的周身像是在发光。
恍然之中,闻墨以为自己面前不是一个二八少女,而是端坐在佛龛上的神女。
低眉拈花浅笑,玉面观音相,悲悯慈悲心。
闻墨深以为然,眼底的困惑逐渐散去:“可如今大夙官员,藏污纳垢太多,是是非非非黑即白,要么独善其身,要么共同沉沦,反而出淤泥而不染者,反而成为异类。”
温绮罗眉梢一挑,勾了勾唇:“我们本就出生于官宦之家,更应该感谢百姓,要是没了百姓,我们会有奴仆伺候吗?会有俸禄吗?会有官爵吗?若是没有百姓……我们本来只是人,和百姓并无差别。”
她嘴唇勾着薄薄的笑意,潋滟着水光的双眸却并无任何开玩笑的意味。
温绮罗狡黠、戏谑,可事关百姓,她一丝玩笑意味都不曾有。
字字句句皆是出于本心,绝无半点虚言。
“来时,我见路有横尸万千,卷着破席等在雨停的百姓。他们有错吗?为何要流落至此,分明在水灾初现端倪端倪时便能发现的东西,可硬是拖到了我父亲前来。闻大人,哪怕我遍体鳞伤,伤痕累累,我都不后悔,因为有人因为我来迟而死去,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背后之人,全盘托出。”
她眸光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含笑看向闻墨。
字字句句,发人深思。
闻墨悄然颔首,颇为赞同。心中对温绮罗怕早已大为改观,初见时,以为温绮罗不过是个见识深广的贵女,可赈灾并非玩闹,想必温绮罗在此待不了多久便要离开。
可后来却发现,赈灾时,温绮罗总是在最前列。
不怕得罪本地的地头蛇官员,反而多次出生入死,掠粮食,为百姓博得生机。
如今更是,深入狼潭虎穴得到账本,妄图将百足之虫拔除。
不一样,闻墨心中想,温绮罗和他想过的任何一个贵女都不一样。
有才女之称的他见过,满腹诗论,才华横溢,七步作诗。
见过娇蛮跋扈的世家千金,当街扬起马鞭,打死过路行人,最终也并未受到处罚。
平庸者庸碌无为,不安于室。可温绮罗所见所闻,是更开阔的一片天。
温绮罗和她们每个人都不相同,是悲天悯人的贵女,是普度众生的温二娘子。
“温二娘子,那些百姓会铭记于心的。”闻墨抬起浅色的眸子,对着温绮罗郑重其事的一拜。
这一拜,心悦诚服。
为这心怀慈悲又颖悟绝伦的女郎诚服。
替百姓,替他自己。
门外,江知寂恰好听到温绮罗所阔论的一切,温绮罗正襟危坐,风雨不动,低眉之间眸光流转,他的心脏也蓦然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