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亭当即会意,认真看了一眼温绮罗,转身踉跄着走入无边的黑夜。
温绮罗低垂着眼帘,肩膀上传来的刺痛剜心一般,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凌迟。白皙面皮上迸溅着几点鲜血,肩膀一沉,如矫健的猎豹负伤。
那绑匪别无他法,只能坐下来等待,明溪亭将账册取来。
他摸出来一壶好酒,馥郁酒香在破旧的山神庙中飘荡,令人闻之一震。
温绮罗摩挲着粗粝的麻绳,用柱子磨着桎梏很紧的麻绳,虎口处被磨得通红,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挣脱,反而越缠越紧。
虎视眈眈的几人瞧着温绮罗,低声道:“安分些,别想着逃。”
温绮罗垂下眼帘,没再继续动作。
冬日的深山山路并不好走,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几声狼嚎,划破肃杀的子夜,明溪亭脚下步伐一顿,又继续往下走。
借着月色开路,视野内一片清冷月辉。
明溪亭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朱玉流光的粉面少年郎模样,此时,他身后发梢都裹着几棵干枯的稻草,脸颊上有血迹,有灰尘,瞧着灰头土脸,大腿上更是被长剑刺穿,步伐不稳,踉踉跄跄。
每走一步,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闻墨随在他身后,温声问道:“小郎君,我搀扶着你。”
明溪亭龇牙咧嘴,疼得面上的淡然表情都维持不住,哪里还有在绑匪面前的大义凛然,他哎呦哎呦了几声,又懊恼道:“疼疼疼,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好大的狗胆。”
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何曾受过这般折辱,但温绮罗尚在破庙中守着,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们在山中游弋,猛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明溪亭瞬间警惕地看了过去,握紧手中短刀:“何人?”
“江大郎君,原来是你。”
看清楚来人面容,明溪亭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看到江知寂一身单薄青衣,秘银一般的月色照在他身上,宛如谪仙。
“那绑匪为了让我们把账册交出来,我师傅还抵押在那里,江大郎君,你快些去找。”明溪亭眼中满是焦急,腿上粗糙包扎好的伤口再一次迸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眼看着就要摔倒,闻墨眼疾手快将他扶稳。
江知寂脸色骤变,那些人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想来都是一些亡命之徒。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往山神庙的方向去,漆黑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绮罗会出事,那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酒过三巡,温绮罗的视线落在那人手边的匕首上。
若是再稍微靠前一些,用脚够到匕首,就能轻松割开麻绳。
伤了明溪亭不够,竟然还想要账册,温绮罗看向地上东倒西歪的尸身,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努力绷直脚尖,一点点往前试探,脚尖终于够到匕首的刀柄,可下一瞬,近在咫尺的匕首被绑匪附身捡起。
银亮的匕首在她的面前随意晃了晃,闪烁的璀璨明光令温绮罗脸微变。
“可是想要这把匕首,然后逃开?”
匕首在温绮罗的侧脸上轻轻划过,他的声音中带着轻蔑:“多么好的一张脸,我记得,温二娘子恐怕今年也不过二八年华,聪慧过人,又素有善心,当真是观音面菩萨心,只可惜,有人派我前来取你的性命。”
温绮罗直勾勾看着他:“你若是敢动我,就真的不怕我爹爹找你们秋后算账吗?”
绑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粗糙的手指从匕首上擦过,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可那双阴狠的双眼却没有半天醉酒的浑浊,“怕,我们不过是亡命之徒,若是怕死,就不会落草为寇,怪就怪在你爹是温长昀,怪就怪在账册上。”
“账册和你的命,我全部要。”
他哈哈放声大笑,岌岌可危的破烂山神庙中都是他的笑声。
长剑抵在温绮罗的胸口前,逼近些许,温绮罗缓缓闭上双眼。
没想重来一世,竟然还是未能完成夙愿,挽救温府和江家的命运。
咔嚓——
金属相撞而迸出的尖锐鸣声打断了温绮罗的念头,绑匪手中的长剑被震到了地上,他的眼神愈发阴沉冷冽,而江知寂手持长剑,一身青衣温雅,此时夜风吹拂他青丝飞起,活生生像是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哦,原来是你,又来了一个送死之人。”绑匪看清来人,却并不畏惧,只是眼底阴沉,他正要低下腰,将长剑捡起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把剑斩断。
江知寂看向温绮罗,目光触及温绮罗肩膀上的伤口,眼神一暗,旋即,手上的剑招愈发咄咄逼人,让人毫无反抗的余地。
江知寂本就武艺奇高,对上绑匪更是让对方没有招架的余地。
不出三招,那绑匪的胸口中了一剑,噗嗤一口血沫喷在干稻草上,他后撤两步,撞在泥神像上。
温绮罗心中微动。
下一刻,银色长剑剑光一闪。
温绮罗身后的麻绳轻轻坠落在地上,双手恢复自由,温绮罗皓白的手腕上赫然出现几道被勒出来的红印,江知寂半跪在温绮罗身侧,抬起温绮罗的手腕,深黑的眼眸低垂,瞥向温绮罗的手腕:“受惊了,绮罗。”
他飞快地上上下下将温绮罗身上看了一遍,发现只有肩膀上受伤,余下的伤口还是之前留下的。
温绮罗的掌心冰凉,江知寂便抱着温绮罗,运转内力,让温绮罗失温的身体迅速回温。
温绮罗将山神庙中所发生的一切简单说了一遍,她看向那倒地不起的绑匪,眼瞳蓦然一缩:“不好,账册!”
那绑匪正攥着账册,就要往火堆中烧。
这火本来用以取暖中,原本的香炉中堆放着枯枝败叶,烧得不大。可绑匪眼中俱是鱼死网破的痴狂,跌跌撞撞将账册丢入火堆中。
江知寂一脚飞踹在他胸口,手脚干净利索,长剑一挑,将账册从火炉中挑出来。
踩灭零星火焰。
好在,账册只是被烧掉了一些,边沿焦黑,内里并未损耗多少。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