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
蒙着白纱的女人侧坐着,一旁俊美妖异的男人红唇微弯,低低笑着,动作优雅把餐盘中的肉排分切小块。
“好好吃饭,伤才好得快。”
裙纱遮盖下,苏云眠攥紧拳,强忍着不捶过去......她是因为谁,才受的伤?
假惺惺。
“是肩膀疼吗?我喂你。”
男人叉起一小块肉,轻挑女人面纱,将一块肉递近嘴边,苏云眠躲开了。
“乖,别让我生气。”
男人低笑。
这底线也太浅了吧,苏云眠见好就收,却也没直接咬上,而是伸手抓住了叉柄,表示要自己吃。
男人低笑松手,没再为难她。
总算吃上热腾腾的肉了,尽管分量很少,空荡荡的胃也总算有了些饱腹感。
苏云眠感觉稍稍活过来了。
用完早餐,
本以为照常是花园陪男人看书的活动,却不想男人随手执起桌上一杯红酒轻抿,牵起她手腕,叫人在花园里支起了画架,说要为她画像。
已经习惯了这男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古怪,她乖乖在花坛旁的软椅上坐下。
为避免压到左肩伤口,她右半身斜靠在软椅上,借着头纱遮盖,随便科西奥坐在不远处描画,自己则昏昏欲睡。
本就受伤,她需要睡眠。
笔触沙沙声在幽静花园里异常清晰,软椅上身着白纱裙的女人侧躺着一动不动,直到午时烈阳炙烤,女人才悠悠转醒,下意识坐起,反应过来却是一僵。
糟了。
睡过了?
好在男人并未为难她,温声朝她喊:“过来看看。”
活动了下略显僵麻的身体,慢步走近,背对着男人,顺从地轻撩面纱一角,目光落在画板上。
不由愣住。
画像里,华贵软椅上侧躺着一线条优越窈窕的纱裙美人,面纱遮盖瞧不清相貌,却自有一种神秘氛围美感。
可苏云眠却觉得,画像里的女人不是她,要比她娇小些。
“喜欢吗?”
身后的男人微微低头,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浓郁酒香混杂着玫瑰的芬芳萦绕而来。
他好像醉了。
苏云眠没有任何表示。
她不能发出声音,也不以动作表示,只以沉默相对。
男人大概是醉了,把她误认成了某人,似乎是习惯了那人的拒绝,并没有表示出生气,牵起她手腕,领着她往古堡走。
仆人则提着画像跟在身后。
......
苏云眠顺从跟随。
她跟着男人进了古堡,上了楼,去了比她所在房间楼层的更高楼层,进了一间画室。
画室里摆了数个画架。
所有画作都被白布遮盖,中间的画架尤为巨大,仅仅是画板已有一米多高,男人牵着她来到这幅画架前,轻声低语。
“我画的总是不如你。”
“但你总不愿意为我画像,你说你不画人像,但最后你还是给我画了。”
他说着将画布掀落。
因着面纱遮盖,苏云眠看不清画像内容,只能从模糊的色块分辨,这应该是一幅用色极为夸张浓郁的深色系画作。
人像吗?
她记得——
方凝心确实从不画人像。
至少她没见过。
这时,跟随在身后的仆人无声靠近,把一架长椅放下,男人扶着苏云眠坐下,静静凝视着画像。
静默无声。
过了一会,苏云眠突然感到左肩骤然一沉,一直安静看画的男人突然低头,靠在她肩上一动不动,压得她呲牙轻嘶——太疼了。
压到她伤口了!
狗东西!
她又不敢反抗,只能忍受,男人却一直没动过,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始终不动。
等了一会,见男人没动静,呼吸又渐平缓,苏云眠壮着胆子掀起面纱一角,终于看清了面前一人多高的画像,
眼中闪过震撼之色。
......
画像里,
大团黑红玫瑰簇拥着中间的年轻男人,男人面目俊美,金棕色卷发散落肩头,五官深邃浓郁,眼睑慵懒半阖,眼眸碧绿如翡翠纯净,红唇犹如鲜血染就轻咬一朵黑玫瑰,勾唇轻笑,俊美又妖异。
气质典雅又诡异,宛如古典神像中走下的美男子,面色惨白,绽放着美到浓烈的罪恶。
更为诡异的是,
在男人惨白脖颈处,插着一柄餐刀,鲜血顺着脖颈流淌,染红了深色衣衫,男人却在笑,翡翠一般的眸子深深凝望一处——
深情又疯狂。
震撼过后,
苏云眠也终于确定了。
那些人口中那个二十多年前在科西奥身边的东方美人,就是方凝心。
她虽从未见过方凝心画人,
可这画中的笔触风格,同她之前见过的方凝心的画作,几乎一模一样——透着一股诡异到极致的死气。
尤其面前这幅人像画。
她看得出,画这幅画时,女人大概已经快疯了,画里充斥着一股浓烈到极致、歇斯底里的疯狂,女人大概真的想把餐刀戳进男人脖颈,可她做不到,只能将浓烈的怨恨愤怒宣泄在画像里。
苏云眠也终于懂了。
为什么她在孟家这七年里,从未见过方凝心画人像,或许是厌恶,也或许是恐惧,女人再不曾用画笔描绘过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方凝心画笔下的人,生动诡异,一切都做到了极致——绝对的天才之作。
她就知道,
方凝心很擅长画人。
她被画中浓烈的情绪所吸引,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肩上却骤然一沉,下意识痛呼,感觉到黏湿......伤口大概裂开了。
她也要裂开了。
......
科西奥醒了。
听到痛呼,他忙歉意道:“抱歉,我忘了你肩上有伤,疼吗?”
听着他无辜的声线,苏云眠一肚子火气,要不是不敢,她很想说,要不你对自己开一枪感受下试试,假惺惺的狗东西,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清晰地知道,面前这男人,是一朵带毒的毒花。
触之即死。
肩上伤重,苏云眠被搀扶着带入画室隔壁,与画室相邻的竟是一间卧室。
那头狼也在这里。
她刚进入,闻到血腥味的狼立刻耐不住了,低吼着就要扑上来,直到男人用意语一声低喝,才四肢贴地远远趴着,不敢再动。
在沙发上坐下,
女仆为她清理创口,男人就坐在对面,看她肩上浸出的血,低声道:“抱歉,不小心压到你伤口,为什么不提醒我?”
苏云眠暴躁:滚!
她真的......无话可说。
换了药,闻着房间里浓郁的玫瑰香,再抵不住疲惫困倦,竟就这样斜躺在沙发上昏沉沉睡下了。
醒来时,
房里黑沉沉的,睁着眼发了一会呆才后知后觉,忙坐起身,她怎么就睡着了!
坐起身才发现,身上厚重的裙纱已经换成了轻便的睡裙,借着月光环视房间,目光骤然定格在卧室墙上一幅眼熟的画作上。
是一幅无面女人油画。
和走廊上的那幅油画像很像,同样没有画人脸无关,不同的是,这一幅用色明快,在这华丽阴翳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意识到,
这里很可能是科西奥的主卧。
......
意识到在哪里,
苏云眠坐在沙发上没敢乱动。
月光朦胧,她小心注视着周围,就见狼睡在黑色床幔围拢的大床一侧的地上......科西奥在里面吗?
正想着,
她突然听到笔触沙沙声。
很轻很轻。
她小心起身,放轻呼吸,循声走近,就见卧室一角联通画室的小门半开,细微昏黄的光透过缝隙拉成一条狭窄光线。
有人在里面。
想了想,她从桌上银盘里取出白色面纱,兜头盖上,蒙着脸摸索着走入画室。
笔触声骤停。
画架前坐着的男人侧目望来,语气平静温和,“怎么不多睡会?”
苏云眠摇头。
男人起身走来,牵着她的手在画架旁坐下,“那就陪我画画,以前我就是这么陪你的。”
她已经习惯男人总对着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她感觉科西奥脑子大概是坏了,不管喝不喝醉,都很不清醒——像是一直活在一场虚假的梦里。
只要她开口这场梦就会破碎。
当然,
到那时,她也会完蛋。
苏云眠还是清醒的。
她希望科西奥能够一直不清醒,但她又很清楚,男人的耐心有限,等到意识到虚假,清醒过来那一刻,就是疯狂的开始,她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麻烦的是,
她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到来。
脑中闪过这些天经历的种种,苏云眠突然抬手,轻轻抓住男人握着画笔的手。
画室寂静无声。
她紧张地等了一会,见男人没有挣开,这才稍稍松口气,握着男人的手轻轻落在画板上。
面纱遮盖,看不清画板,只靠本能作画。
她有这个能力。
带动牵引着男人手中的画笔,模仿着方凝心的笔触风格,肆意描绘,仅仅轻轻勾勒几笔,一只蕴含死意的乌鸦跃然纸上......乌黑的鸦展翅欲飞,生与死交织。
她能感到,
男人的呼吸一瞬重了。
不由弯唇一笑。
如果清醒的你过于危险,那就请你,永远沉沦在梦中吧。
画家最擅长的,就是——
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