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进宫多年,虽然对荣府自有一份牢不可破情感,但是眼界却高了许多,对于荣府许多之前以为神圣至极,高不可攀东西已经淡化了。她这些年在宫中摸爬滚打,虽然惊心动魄,生活的质量待遇并不低下,反而因为帝王的信任,生活非常优渥,直追淑妃惠妃之流。
如今元春,已经不大信任贾母所谓秘方,否则,贾敏姑妈缘何子嗣不旺,养下林妹妹还病病歪歪呢?只是元春不希望迎春对自己有芥蒂,如今好容易融化了迎春面上疏离,元春不想让迎春再生出抵触情绪,她选择试一试家族秘方。
元春答应一试,迎春很高兴阴谋得逞,却有想起药浴禁忌来,忙着提醒:“老祖宗特特交待了,药浴只能经前使用。”
元春额首:“我眼下只是零星点滴,淡淡的颜色就似淡茶颜色,尚不算正经行径,一般要这般腹痛胸胀作兴三五日。”
这般情况让迎春有些拿不准了,迎春不过偶尔受凉才会腹痛下坠,泡了药浴之后有所缓解。旋即,思及元春自述病症,应当是现代很普遍妇科炎症,不能算是正经经期。
如此一来,迎春觉得可以一试。再者,今日药浴重点不在汤药之效,不过是介个由头而已,两来无妨。
承乾宫自有小厨房,两刻过去,药浴已经备下,抱琴前来通禀,迎春便道:“我去替姐姐试试水温,太高太低都易伤身。”
迎春主动俯就,被元春看做姐妹冰释前嫌的表白,心中十分熨帖。
她正是知晓了迎春有拯救家族之心,才算定了迎春不会因为婚姻之事跟自己翻脸,虽然帝王家凶险难料,一旦正道在手,那便青史垂名的荣耀。
元春相信,面对家族前途,迎春必定会识大体,顾大局。
迎春态度让元春甚是得意,她没看错迎春。
人生一世,女儿家情爱家庭固然重要,跟家族大计乃至国家社稷宗庙相较,那便不值一提了。若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族因为自己而锦绣不绝,子孙昌隆,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元春这里越思越想越发笑得甜美,一时眉宇带彩,双眸生辉。
元春狂热眸子在迎春面颊上飘来飘去,让迎春感觉到一众被觊觎,被窥视,甚至被吞噬的压迫感,一时心里渗得慌!
迎春在心里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本质上,元春跟王氏由着惊人相似。
王氏为了自己活得金樽玉贵,活得恣意快活,不惜夺爵霸产,算计百出。为了架空大房夫人,笼络控制未来爵爷贾琏,撮合贾琏迎娶自己内侄女儿。为了提升自己在荣府地位,送女进宫,不惜给柔嫩小儿子嘴里扫快冰凉石头。为了霸占邻家家财,不惜给黛玉下毒。为了捧高宝钗地位,然她成为毫无争议宝二奶奶,毫不犹豫把亲生媳妇李纨颜面踩在脚下,把荣国府正经千金小姐作为踏脚石。
更别说为了稳固自己地位根据,亲手捏死了多少丫头姨娘胎儿了了。不然,王氏陪嫁八大丫头也不会踪迹全无了。
元春亦是如此。
之前元春在迎春眼里有一种神秘色彩,如今离得近了,解开那层朦胧面纱,迎春发觉元春跟王氏骨子里*一模一样,手段心性亦是一般。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谁都可以牺牲利用。
且元春比王氏想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胸有沟壑,着眼点更高,野心更大。
心底也更有仗势,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她是天生贵命,岂能白白辜负。这个信念支撑着她,从一个女史一步一步熬至今日,获得敕封成为人上人,越发坚定了信念,自己命贵至极。
元春因方才一番言语,迎春已然明白,很显然,自己已经成了元春实现宏图伟业一颗预备棋子。一旦元春自己求子失败,便会转而扶持自己争宠,借自己肚子替皇后生儿子。
这这事儿迎春绝对不会答应。切不说自己能不能受宠,顺利怀孕产子,即便自己有了儿子,绝不会卖儿求荣,德妃跟雍正母子相残悲剧,决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
思及此处,迎春无来由把脸一红,暗呸一声,才刚整十四岁就想生儿子事情。旋即愕然,德嫔?德妃?哎哟妈也,雍正老娘不是德妃?自己竟然也成了德嫔。眼下恰恰遇到个卖儿子阴谋,奶奶娘也,这是何等缘分!
迎春呆懵半晌,蓦地醒悟,不成,自己绝不能走雍正老娘老路。养个憎恨自己儿子,不如不养呢!
迎春强迫自己思考元问题。
元春眼下经期紊乱,经血不调,受孕机会很小,即便受孕,很可能胎儿不保,令得母体越发虚弱。既然自己不能劝她回心转意,那就帮她一把,把她身子调理好,无论能否生子,身子健康才有争斗本钱,只要元春跟帝王情分长盛不衰,自己才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并非迎春没志向,元春这般狠戾争宠手法迎春做不来,最主要的是,迎春也摸不准帝王脉搏,不得帝王青眼,即便你美如天仙也是枉然,遑论迎春如今不过胜在年轻,清丽纯洁,有几分青春活泼小美丽,距离国色天香还远着呢!
再者,迎春就眼下帝王跟几位女史出身妃嫔打得火热,可以看出,帝王喜爱成熟女子。
迎春暗暗将手伸进浴桶之中,将银葫芦坠子翻转,将其内稀释灵泉混入香汤之中。为了不使抱琴起疑,迎春故意将自己小臂浸没浴桶之内,大力搅拌数十下方才一笑起身:“抱琴真是贴心,这水温刚刚合适!”
抱琴虽然不会怀疑迎春使坏,但是多年宫中生活习惯,她一直注视着迎春动作,却见迎春不仅将整个小臂侵入,还把沾过香汤手指往脸上拍了拍,便再没丝毫疑虑了。暗笑自己多虑,昭仪跟充媛是亲姐妹,在这宫里岂能相互拆台呢?即便拆台那也不是眼下,眼下充媛娘娘必须依附自家主子,恭敬尚且不及,且能使坏!
一时元春入浴,因她挽留迎春用餐再去,迎春便在一边陪着说话:“姐姐暂且不要汤药打通经血,且把这药浴泡上三回,看能不能理顺血脉,再者,姐姐方才说经期前后拖延十余日,这很不正常,说明姐姐身子不健康。上次嬷嬷教导我时候说过,女子怀孕前后最好不要进药,否则,就是受孕,胎儿也不健康,勉强降生也会体弱多病,所以,姐姐切莫性急,眼下圣上忙于政务,前线事情恐怕三五日不宜决断,或者要十天半月,也许更久,姐姐正好乘着这个空档把身子调理好。”
元春盯着迎春担忧眸子,眼眸有些湿润。多少年了,元春再没听过这般这般真心实意关怀之言。自从她离家之后,再没人这样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过。
皇后看似宠信自己,时常让自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时时提醒皇帝,皇后存在。表面上极其大度贤惠,把自己身边最为能干女史拍到皇帝身边伺候。却每每会派了心腹嬷嬷跟随自己,美其名曰是伺候自己,实则是监督自己,没回自己承宠,翌日,必定会收到一碗浓浓的避子汤。
这些年喝下来,元春已经不能再闻那个味,闻一次则吐一次。
虽然元春绝不会以卑微之身诞育子嗣,但是被人耳提面命,说你不够资格替皇帝诞育子嗣,却让她感到屈辱。
避子汤味道对于元春来说,代表屈辱!
元春伸手握住迎春:“妹妹放心,有姐姐一日,绝不会让妹妹再受委屈。”
迎春反手握住元春:“姐姐自己也要多加保重,姐姐在圣上心中地位无人取代,何必去争那一朝一夕呢,俗话有云,扶菩萨过河需要元神硬,姐姐欲要长长久久屹立不倒,必须先要包证自己健健康康,这样才有气力笑到最后。”
这一日,迎春预备留在承乾宫午餐,却不料这边正要上桌,留守延禧宫的杜若派人传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先后派人去延禧宫赏赐,此刻正在宫中奉茶。
元春闻言道:“太后皇后娘娘赏赐不能轻忽,妹妹须得亲自回去领赏谢恩才好。咱们姐妹晚饭再聚不迟。”
迎春会去延禧宫,领了太后皇后娘娘赏赐,然后,宫中娘娘闻风而动,淑妃惠妃宁嫔也先后打发人来送东西。
迎春一一敬领,嘱咐登记入库。熟料晚间元春得知宁嫔也来赏赐迎春,顿时不悦:“她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四品官家里出来奴才秧子,竟然赏赐侯门千金,这是要你明日去她面前低头谢恩呢,好大一张脸!”
旋即吩咐抱琴:“你去延禧宫,把宁嫔东西拿回来,再添上一两样送去钟粹宫。”
这样子,宁嫔明日必来承乾宫谢恩,若她不来,迎春也不必去钟粹宫了。
迎春以为不必这般剑拔弩张,因道:“就去去钟粹宫也不妨,只当是窜窜门子。”
元春冷笑:“你初进宫不懂得各种机关,咱们是什么人,妹妹一旦承宠有孕,这位分立马就得往上升。宁嫔她出身卑贱,生了儿子也不过册封为充容而已,她那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当初怀孕被人下药,身子还羸弱,宁嫔她这一辈子也就在嫔位止步了。她也就去储秀宫糊弄糊弄那几个宝林奉承她,跟咱们摆谱,也得看看她配不配。”
这些个弯弯绕绕迎春实在不甚明白,元春模样让迎春觉得似乎瞧见了小四继后那拉氏,令妃这个奴才样子还不是照样做太后呢。
当然这话迎春敢想却不敢说,映出那当然知道后宫争斗你死我活,可是非要这般剑拔弩张么?
一时之间,迎春只觉得无所适从。
这日晚间,迎春因为忽然换了环境,七想八想,直觉满眼陌生,没有归属感,又因为思虑明日元春跟宁嫔的争斗,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一时间满脑子乱糟糟的,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眠。无奈,迎春只得故技重施,候那司棋睡熟之后,点燃了息魂香,自己却溜进空间,重新沐浴,伸出梳洗空灵的环境之中,终于心无尘埃睡熟了。
荣国府,荣庆堂正厅。
贾母自从迎春上了花轿,直觉心里空落落的,大喜日子不好落泪,撑着精神陪客,却是少有沉静,整晚没有笑声,只是静静听着看着众儿孙表演娱亲戏码。
黛玉原本爱静,不惯当众说笑,心里难受,且不甚显形。最是凤姐,一贯叽叽喳喳,这日却是少有沉寂,众人只道她是讨好贾母故意装模作样,只有平儿知道,凤姐是真心难过。一为这些日子姑嫂相处感情好,贾琏两口子若无迎春帮衬,不能如此轻易接管荣府,二来,凤姐心疼,迎春走了,答应的酒卤子没有留下来。心中暗暗责怪迎春女生外向,估计是要把这赚钱秘密留给将来小王子跟小公主了。
却不料,紫鹃就在这当口来寻凤姐,交给凤姐一红漆封口信笺,信笺之内却是白纸一张,凤姐翻转观瞧,却是一张图画,画中水井一口,水井台上除了一瓶琥珀酒,再无余物。
凤姐不免泄气,回去后跟平儿反复揣测,还是平儿机灵:“奶奶,姑娘临行之前不是留给奶奶一瓶拿琥珀瓶儿装着的酸葡萄酒么?”
凤姐是响鼓不用重锤:“你是说,这瓶酒跟酒卤子有关系?”
平儿额首:“我曾见过二姑娘拿着一个小小银瓶儿,往那些酒瓮之中倾倒,想来就是奶奶所言酒卤子,如今这琥珀酒出现在井台上,莫不是这琥珀酒跟这井有关联呢?”
凤姐闻言夺过画去仔细翻看:“平儿,你看,这口井台口面花纹是不是很眼熟?”
平儿细瞧之下眼眸一亮:“这井口嵌了亮石头,这是葳蕤轩里那口井,奶奶,莫不是这口水井有古怪?或者,咱们这些年守着宝贝不自知?”
凤姐闻言忙着催促平儿:“速去那井里打一壶井水。”又命丰儿:“快去作坊,搬一坛酒水回来!”
翌日。
紫禁城。
迎春一夜好眠,虽然折腾半夜,不过因为一夜接受灵气润泽,迎春面上并不见半点憔悴。迎春这里才刚梳妆,紫墨便已临门,且说元春已经起身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嘱咐迎春宜早不宜迟。
迎春以为自己够早的了,却不料元春径比自己更早。忙着催促綉橘给自己输了最为简单坠马髻,挑了身粉色银丝绣玉兰的衫子,匆匆前往坤宁宫。
却是元春谨慎,迎春到时,不过才到了三四位,且位份均比迎春低,却是寄居在承乾宫的两位美人,李美人跟吴美人,昨日已经见过迎春,见了迎春进门,忙着福身见礼:“给充媛娘娘请安。”
迎春忙着回礼叫起。
皇后赐座。迎春这些谢恩尚未就坐,外头又来了一群请安新人,俱是先给皇后请安,然后互相见礼,微分高的是姐姐,位份低得叫妹妹。或者直接称呼封号。
最后到来的则是惠妃跟宁嫔,身后跟着四位附宫才人。
一屋子女人,皇后在内,拢共竟有二十四位,迎春头顶着十三位主子姐姐,先后给人弯腰问好十三次。也接受别人弯腰问好十次,算是荣辱各半。
然后,新晋嫔妃叩拜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三拜九叩之后,皇后赏赐迎春一套珍珠头面。迎春再次福身谢恩,才刚归座,就听宁嫔一声娇笑:“哎哟,你们瞧瞧,这昭仪娘娘跟充媛娘娘还真是嫡亲姐妹呢,一般的面如满月,肤若凝脂,特别是昭仪娘娘,几日不见,昔日站着伺候女史一跃而起飞上枝头变凤凰,个跟咱们平起平坐了。我这厢忙着搬家,还没得及恭喜贾尚书娘娘,哦,瞧我,应该是昭仪娘娘才对呢!”
元春端坐微微额首:“多谢宁充容,不过说到飞上枝头,倒也不稀奇,古话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很是有理,凭你是奴才秧子呢,只要跟对主子,你就是一只咬人的狗,照样飞身羽化成为人上人。所以说,女史尚书什么真不稀奇,宁充容你不认得字不读书,少见多怪了。”
宁嫔闻言气得脖子直梗梗,却是半句反驳也没有了。
惠妃有心帮衬,却是元春说话毫无漏洞,只得哼笑一声:“昭仪娘娘不愧是女史出身,这书读的真是好!”
惠妃,宁嫔一再纠缠女史二字,再做可不只有贾元春是女史出身,却有一位姓吴昭容正是太后宫里的女史,亦是太后舅舅家里的侄女儿,正因为太后娘家没有和适龄女儿,才把五姑娘接进宫来,她爹爹只是个杭州将军,岁数也比迎春小些,故而封号在元春之下,她也有赐号为丽嫔,太后原本替她择定了俪字儿,却被皇帝亲自提笔改成丽字,少了一人,含义大不相同了。
太后原本就是想乎弄过去,结果皇上火眼金星,识破了,也值得装糊涂,假作没看懂这一去一回两个丽子差别。
丽嫔原本不忿元春之位在自己之上,故而,听着宁嫔找茬,她心里很是称愿。只是宁嫔这个傻瓜,放着姐妹通槽事情不提起,却把女史二字说不住。丽嫔也是女史出身,谁乐意做女史么?这不是圣上发誓治理国事三年不选修么?五姑娘再等三年便要超龄,进不得宫了,否则,谁爱做什么服侍人女史呢?
当着和尚不说秃子,丽嫔心里恼恨不已,再顾不得看元春笑话了:“哼,女史怎么啦,俗话说读书明理知廉耻,知道什么叫做廉耻么?什么叫做不知廉耻么?所谓不知廉耻,那便是乘着主子身子重,偷偷穿了主子衣服,偷偷上了主子床,然后偷了主子男人,然后生下个偷来儿子。”
“哈哈哈,宁嫔娘娘,我这般解释,你可听得懂么?瞧你满脸憋闷,大约没听懂吧。昭仪这点说的没错,不识得字儿,不读书,实在糟糕的很。皇后娘娘,不如您再下一道懿旨给内务府,各宫娘娘承宠之前,除了让精奇嬷嬷检查娘娘们身子是否康健,一并也让人考考她认字与否,哎呀,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就怕来个文盲娘娘,这可不知道生出什么来了。”
宁嫔被人指着婢子骂,且骂得都是事实,羞得满脸通红,再看昔日主子惠妃,竟然也是满脸怒气,若非宁嫔这个贱人抄了自己后路,自己一气之下早产,伤了身子,如今也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孤孤单单,没个助力。
想起宁嫔这个贱人爬床一场竟然生下个病包子,一个废物点心,有今日没明儿,连给自己儿子做个踏脚石也不成,刻薄挑衅也不会,真正一对废物!
丽嫔背后是太后,谁敢不给面子,一堂二十几个女人一个个抿嘴弯起眼睛,无声讥笑。
宁嫔羞得浑身是汗,气得嘴唇发白直颤抖,却是不敢回嘴,也不敢撒泼,甚至晕倒也不敢,殿前失仪一条罪,足够让她跌落尘埃,再无翻身之日。
所以,宁嫔只好硬着头皮,顶着侮辱硬挺着。
迎春瞅着满屋子趋红踩黑,装痴作傻的同事们,甚至半路千金跟本土千金差距了,一时冷汗涔涔,心道,哎妈,明儿起要让大姐元春给自己写个条子捏手里,否则,这等阵仗落到自己头上,自己绝对比宁嫔更纱帽!
好在皇后娘娘还算厚道,笑道:“姐妹们说笑亲人也够了,太后娘娘那里还等着呢!”